阿依把金钗放在她的手里,转身就走了。
再后来,他许久都没有见过她。
季婉成了那年的花魁,身份和地位在这河上水涨船高,这有什么用呢?
每年都有新的花魁,每年都有无数新鲜细嫩的女孩子,投身到这河流的画舫之上。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
如果这是她想到的,他会遥远的看着,默默的祝福她。
阿依决定要离开了。
渔船的老叔听了他要离开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好,好男儿志在四方!
阿依没说的是,他在舫里的住处发现了一包银子,黑布包着,足足二百两之多。
那块黑布十分寻常,唾手可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阿依在舫里是个边缘人物,双髻丫头不会拿这些银子与他。与他这些银子的人,必定想要他趁机做些见不到光的事情。
他不想当这勇夫。
果然,那日黑暗中屋内来了一个身盖黑色披风的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的身上有脂粉香气,刻意压低了嗓音吩咐:
“三日后,将这瓶东西收夜香时放到二楼西厢厢房之内。事成之后,再与你三百两。你便有足够的银子,和你喜欢的人双宿双飞了!”
阿依浑身动弹不得,软软的没有力气。那人留下那瓶物事,自顾自的离开。
二楼西厢,住的并不是当红的花魁季婉,而是一个不怎么有名的佩兰。那姑娘阿依约莫有些印象,一双上挑的凤眼似笑非笑。
这浑水阿依并不想蹚,这二百两银子自己也并不想要,老钱头什么别的没教与他,倒是告诉他,莫怕银子烧了手,只是这银子得自己一分一厘去挣,可不能昧了良心。
他照常倒着夜香,留了心眼观察那佩兰,一切如常,没什么不同。
三日之后,那人见阿依没有动静,十分生气。他将银子摆放在门口,她留下一句“不识抬举!”便拿着银子走了。
季婉得了秦大人青眼,时不时的去那大人府上,她作为季婉贴身的侍女,也得随着那季婉一道前去。
却不知为何,一顿乱棍之下,双髻丫头浑身是血被抬了回来。
阿依得了信,赶去见她。
季婉起先费了重金,请了数个大夫为她诊治,却不料这些个大夫纷纷摇头叹息,这杀威棒上涂了粪水,皮开肉绽犹可医,染了粪水的伤口却是药石无医了。
她躺在那儿,以一种屈辱的姿势。
屋子里散发着伤口腐烂的臭味,和脂粉的香气、中药的味道交织在一块儿,她的手中握着那只过时的梅花金钗,见了阿依,眼中流下泪来。
“你来了。”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好了,躺在床上,刚开始季婉小姐还时不时的过来劝慰自己好生养病,自秦夫人派了姆姆送来一些药材,婉小姐便不再来了。
她知道这病已经好不了了。
太多愤恨,太多不甘,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今日这个局面。
明明在秦府时,是秦大人自己乘婉小姐献舞时,称赞自己的手柔若无骨,只不过被那夫人撞破,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如果当初,她和阿依走了,今时今日,是不是会不一样?
阿依坐在床头,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你会好的,你撑住,我替你去寻大夫,一定把你治好!”
她的嘴唇青白,脸上呈现出灰败的颜色,眼里有恨,有怨,有情,有怕。
她嘴边牵出一个虚弱的笑,“阿依,我想吃以前你带我去吃的王婆家的绿豆汤。”
“好,你等我,我马上去买,你等着我!”
阿依紧紧握住了她纤瘦的手,眼中的热泪滚烫,滴落在她的手上,“你等着我!”
走吧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阿依急步冲出门外,他的身影在烛火下一晃而过。
她口很渴,声音嘶哑,无人与她倒水。
秦夫人必定与婉小姐说了些什么,自此照顾她的人尽数撤了个干净,仿佛大家坐等着,等她落尽最后一口气。
黎明时分,万籁俱寂。
她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力,滚落下了床铺。
阿依手提着王婆家的绿豆汤,飞快得往画舫的方向赶去。
他从画舫出来,已是星夜。
王婆的摊子在州府的西市,这个时辰已经打烊。
阿依星夜兼程,一路赶到了王婆的摊位,她果然已经收摊,好在她的家便在摊子后的草棚里头。
年纪大的人浅眠,一番响动王婆披衣出来,听明来意当即起锅,给他盛了一锅满满的绿豆汤。
黑色瓷盅上系了几根草绳,一晃一晃的浓稠的绿豆汤卷着漩涡。
待他走到河边,却见满河火光,丽来画舫,整个画舫,都在火中。
他呆呆的站在河岸上,手中的瓷盅啪的掉落到了地上,绿豆汤争先恐后的淌了出来。
火光照亮了整个河岸,有如白昼。几米高的火舌舔着天空,连河岸都能闻见木头的焦味。
这个时辰的丽来,众人皆在沉睡。
火烧起时,无知无觉的,人便吸入了滚滚浓烟。
有那警醒的人,来不及呼救,直接跳入河中,获救的人实在太少。
阿依跪坐在河岸上,脑袋埋着,双手死死的抠进土里。。。。。。
“赛男!”
第八十三章 盲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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