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素来嘴甜,跟在苏正身边这些时日,怕闷得慌,苏靖荷也懒得理她,唇角浅浅笑开,转眼看着天际,阳光略有些刺眼,遂抬手遮挡了大半,正好沉香捧了东西出来:“姑娘,书都晒出来了,倒是柜子底下还有些物件,要不要一同晒了?”
“什么东西?”苏靖荷回头,却是看见沉香手里的东西,一时有些晃神。
沉香不明所以,亦低头看了看手中东西,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不过一些皮影和一方小盒,好像是别处的玩意儿,在京城可寻不到这么精致的。
“放我这来,也跟着一起晒晒吧。”
苏靖荷说完,沉香赶紧拿了过去,将东西摊开在桌上,皮影有些皱了,倒是盒子里的泥人儿跟新的一样,可惜摔了一个。沉香记着姑娘以前没有这些玩意儿,好似前两年刚回京时二爷送来的?谢公子送的东西,也不曾见姑娘这么上心收着呢。
东西才放置好,外头突有小厮跑进来,气都还不及喘,只喊着:“姑娘、姑娘……”
这冒冒失失的模样,令兰英蹙眉,训斥着:“着什么急,有话慢着说,别冲撞了姑娘。”
小厮赶紧喘了两口气,等气息平复了些,才道:“郡王妃过来了,如今在老夫人屋子里说着话呢。”
苏靖荷这才有了些微反应,却没有吭声,一旁沉香却是激动:“可知郡王妃和老祖宗说了什么?”
“倒是还不知,不过郡王妃带了好些东西过来,除了给老祖宗的,便是送咱们姑娘的,连西院三房都没有呢。”
小厮回完话,兰英才是噗嗤笑出,连三太太那都没有送去东西,可见郡王妃对姑娘的看重,遂道:“还能聊什么,咱们姑娘可到了出嫁的年纪了,郡王妃此时定是来说亲事的。”
听了兰英这么一说,丫头们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各个欢喜,三姑娘和谢三爷的婚事年前因为选妃的事情耽搁了,如今这时节正好。
下人们都替苏靖荷高兴着,只她自己心绪没有起伏,仍旧静静躺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刚才被沉香拿出的泥人,久久不语。
待郡王妃离开,老祖宗便叫了苏靖荷过去暖心院,却是与她提起了和谢家的婚事,虽是询问了苏靖荷的意思,可婚事素来长辈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况且,因着赵姨娘的事情,她也曾允诺过父亲,遂只能说着但凭老祖宗做主。
两家希望婚事入秋时办,倒也还有好些月准备。
除了这个,老祖宗却还吩咐了苏靖荷一事,昨日镇西大将军奉诏入京,安置在将军府,安国公府虽和大将军没有往来,却因着何倩这一重亲缘,也扯上了关系,遂让她按照礼数,明日过府去看望归京的小姨。
将军府这两人收到许多拜帖,大将军李寒手握边关重兵,如今得胜归朝,受陛下加封,尤为器重,朝中皇子争相拉拢,百官阿谀,偏偏将军府大门紧闭,大将军称路途劳累染疾,一个不见。
第三日,将军府大门终是打开,却是为了安国公府的三姑娘。
一瞬,这事便在城中各府传开,李夫人与已故安国公夫人是姐妹,将军府开门迎苏姑娘进去倒也是情理之中,当年李夫人与靖国公府断绝往来,怕是靖国公也不曾想到昔日小小参将会有今日风光,可惜靖国公因弟弟罪行牵连,闭门不出,让庆王白白失了这重便利,反是谢家聪慧,知道用还未过门的媳妇拉近大将军。
这一员西北猛将,莫不是要收入成王麾下?
外人看事总带着利益,姨甥二人相见,却是真情。上次西山墓前匆匆一面,也没来得及细说,今日倒是可以好好叙话。
“小曼手艺精湛许多,还记得你第一次下厨,差些将灶台烧了。”何倩尝着苏曼荷带来的吃食,笑说着。
两人独处,打发了丫头们,倒是不忌讳称呼了。
苏曼荷笑笑:“在菏泽学会的,当时为不让丫头们看出不妥,说话做事都学着姐姐,慢慢,倒也适应了,能体会姐姐的爱好了,姐姐身体不好,少有几回出门,做做糕点也算能打发时间。”
苏曼荷自小喜欢的事物多,苏靖荷却是性子静,也就喜欢看看书做做糕点,以前苏曼荷总想着法子让苏靖荷能玩闹起来,如今却是懂了,姐姐自有自己的喜好,并不一定要学她闹腾才是欢乐。
“你如今是像阿靖了,以前古灵精怪的劲儿差了许多,要是以前,怕是院外头都能听见你的笑声。”何倩说完,握过苏曼荷的手,满是心疼看着她:“这两年想来过得苦,一个人替母亲和姐姐报仇,在那样的宅院里,肯定很多时候都是无助,偏我不在京中,也没帮上忙。”
苏曼荷却没有什么心绪起伏,若是前两年听着这话,心中肯定触动,有委屈难受,如今大仇报了,反而心境平和。才喝了口茶,却觉着不对,微微眯了眼看着何倩:“我并没与小姨讲起母亲和姐姐的仇,小姨怎知?”
何倩愣了会,才道:“那日在墓前听你说起罢了。”说完亦喝了口茶,掩下神情的些许不自然。
苏曼荷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渐渐收了视线,即便多年不见,小姨心慌便喜欢蹙眉的小动作一直未改。
“小姨在京城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你没事时常来看看小姨。”
苏曼荷点头:“记得了,小姨可想回趟靖国公府?”
突然被问及,何倩抿着唇,神情有些落寞,哪有人不想回家,可是......
“大哥怕不想见我,这些年我送去靖国公府的东西,大哥一样不曾收下。”
“舅舅重情,见小姨过得好,定不会生气了。”苏曼荷安慰着。
何倩摇摇头,却是说着:“我倒是想见见铭儿和雅儿,听说铭儿愈发俊逸,像极了大哥年轻时候。”
苏曼荷点头:“都这么说,看来舅舅年轻时候很俊朗。”
“可不是,不是我夸,咱们何家当初在京城,各个容貌昳丽,不是旁人可比。”
见她自豪的模样,苏曼荷也笑开:“是是是,咱家小姨是何家最标致的姑娘,难怪姨夫一见倾心。”
被外甥女打趣,何倩倒有些不好意思,正好传来敲门声,待房门推开,李寒走进,苏靖荷屈身行了礼,上次远远见了一面,如今人站在跟前,却觉着很有些压迫感。
“别板着脸,人可要被你吓着了。”何倩上前娇嗔一声,李寒顿时展颜,很是温和道:“听你说起过这个外甥女,说是爬树下水样样敢,哪里会被我吓到。”
听这么说,苏曼荷也有些讪讪笑着:“小姨竟说我坏话了。”
“哪是坏话,夸你呢,我就喜欢你这性子,一般人我才懒得提。”何倩说完,朝李寒道:“可是有事?”
“恩,宫里有公公过来传话,说何昭仪明日想请你入宫。”宫里的邀请李寒也不是挡不掉,只是何昭仪毕竟是何倩姐姐,遂过来问一声。
何倩却是生气:“不去,当初帮着二哥欺负小曼,若不是……小曼如今可入宫受罪了。”
李寒倒也不委屈她,只点点头:“那我请人去回绝了。”
这般随性,连苏曼荷都是吓着,她自幼长在公侯府,即便乖张一些,却也一直被教导“处事之理”,有些人即便再不喜欢,都得为着家族讨好奉承,有些事即便再不愿意,亦得为了大局不得不做,而小姨只这么随口一句,姨夫竟肯替她推了宫中邀约……
直到离了将军府,苏靖荷脑海还一直浮现姨夫对小姨的宠溺,姨夫不曾纳妾,与小姨一生一世一双人,护她至此,胜过名利,这样的感情,果真只在边关,京城里何曾看见。
想得入神,马车突地一个不稳,苏靖荷身子向前撞上了马车壁,前头沉香赶紧掀了车帘进来探看:“小姐可伤着了?”
苏靖荷揉了揉额角,摇头:“这么回事?”
“刚有人冲撞过来,车夫紧急勒了马。”沉香说完,苏靖荷便听见车夫在外头的骂声,遂掀开帘子一角,是一个穿着奴役旧衣的矮小男人冲撞过来,好在及时停住,否则,真要撞了。
那人急欲跑开,却被车夫拉住:“得罪了我家姑娘就想跑?来人,给我打一顿教训着!”
安国公府跟着出来的下人们将那人围着,苏靖荷蹙眉,出声道:“算了,也没什么大事,放人走吧。”
得了吩咐,便也不再为难,大家散开,反是那人定住了脚步不走,等大家不曾防备,突地往马车上冲过来。
“嘿!嘿!”有人第一个发现不妥,在那人刚掀开帘子一角时,就被拖到地上,结实挨了几脚,苏靖荷却着急喊着:“住手,让人进来。”
下人们都不明所以,很是惊诧,沉香蹙眉不让,却在苏靖荷冷冽的眼神中退开一边,等那人被扶了上来,沉香才是惊讶,这穿着破旧的“男人”,不正是陈家五姑娘么?
☆、第78章 逃婚
一群陈府下人跑进巷子,左右张望,却不见人,只看见缓缓行驶的马车,遂上前拦住。
“这可是安国公府的马车。”沉香冷脸说着。
见沉香气度不似一般丫头,便知马车里坐着的定是国公府的公子或小姐,为首的下人赶紧退了两步,躬身行礼:“不知是国公府的马车,冲撞了,小的们是陈府下人,今日也是受命办差,可否打听一声,有没见过一个个头不高,穿着和我们一样衣服的人经过?”
沉香细想了想:“哦,就是刚才差些撞上我们马车的小子吧,还没来得及呵斥,就看人一溜烟往那跑了。”
顺着沉香指着的方向,那人道了声谢,遂带着人手追了过去,等声音渐渐远了,苏靖荷才蹙眉看着陈如意:“怎么回事?”
陈如意咧着嘴,刚才着实挨了苏府下人几拳,如今肩背疼得很,她扭了扭腰,道:“你也看见了,我逃家呢。”
说了轻松,苏靖荷眉头皱起更深:“又胡闹什么,过下月就得成婚了,还跟孩子一般心性。”
说完,却是伸手替她捏了捏后背,看着可有伤了,陈如意只撇开眼,嘟囔着:“谁要嫁了。”
声音虽小,苏靖荷却听见了,只当她小孩心性,不甚在意,说着:“本年后想去看你的,实在府上出了太多事情,一耽搁就到而今了,不过你成婚那日我肯定要恭贺的。”
裕王与陈如意的婚事年前就敲定了,本是意料之中,苏靖荷也没过多关切,毕竟成了婚,二人还是能时常走动,谢玉与裕王关系亲厚,两家总分不开的。
“亏你还记着我,上回你大哥的事情我帮了你,你可记着欠我个人情?”陈如意仰着头问着。
苏靖荷点头,心知陈如意今时也有事要她帮忙,即便没有苏阳这一茬,如意的事情,她又何时能真的不管不顾。
“我要出城去,你帮我逃过我家下人。”
苏靖荷却是大惊:“都要成婚了,你往城外跑什么。”说完,便觉着不对,更是惊诧,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如意:“你……你……”
陈如意对上苏靖荷视线,很是郑重的点头:“是,我不要嫁。”
“你疯了!”苏靖荷将陈如意拉近,压低了嗓音:“你如何逃得过,莫说长公主不会任由着你,裕王可是皇子,你驳的是皇家颜面!”
陈如意怎不知其中利害,她咬着唇,迟迟不说话。
“裕王待你真心,你别再胡闹。”
陈如意摇摇头,眼巴巴看着苏靖荷,说道:“我这回是宁死不嫁的,你若不肯帮,送我回去便是,大不了一头撞死。”
言语决绝,出自素来欢喜的陈如意口中,如何让苏靖荷不惊,却看她没有半分玩笑之意,更是担心起来,自幼长在一处,她知如意性子,无论平日里如何嬉笑无谓,但真做了决定,却是怎么就不会改的,她们都是梗着脖子一头走到黑的性子……
马车里安静得出奇,谁都没有再说话,时间随着马车的晃动一点点过去,终于,苏靖荷对着外头交代着:“去二哥府上。”
沉香不明所以,回着:“就要到国公府了。”
“我说去二哥那里!”
调转了方向,转过三条街,才是来到苏牧府上,苏靖荷将跟出的下人们都打发了回去,也让他们管住嘴巴,谁要对外说了今天的事情,便割了舌头,下人们本也不明白发生什么,自然怯怯应下。
让沉香和赶马车夫留在外头候着,苏靖荷带着陈如意进了苏牧府院。
陈如意起先犹豫,她虽信得过苏靖荷,却与苏牧没怎么熟识,怎能放心,还是苏靖荷劝着:“仅仅靠我,你觉着咱们出的去?”
此话在理,陈如意也没有其他办法,才是与她一同见了苏牧。
苏牧认得陈如意,见她这般打扮,也猜出有事,而苏靖荷面上恼怒,显然二人还没把话说清楚,遂先给苏靖荷和陈如意留了房间单独说话,他只在外头等着。
“你与我说实话,可是因为庆王?”苏靖荷拉着陈如意,认真问着,如意喜欢庆王许多年,她也是知道的。
陈如意抿着唇,半晌道:“你别问了,你只帮我这一回,可好?”
“不好,这事真不是玩笑,一旦你走出这一步,后果怎样你自己知道,我但凡有一丝理智,就该是送你回府去,可……”
“可你还是心疼我。”陈如意接了话,认真看着苏靖荷,喊出:“小曼姐,咱们一起长大,不比亲姐妹差。”
听见这声“小曼姐”,苏靖荷有一瞬的恍惚,倒不是诧异,只是怀念,太久没听见这么一声了,从小到大,只有如意会这般叫她。
其实她早有察觉,才敢让陈如意在大觉寺帮她那般艰难的事情,若只是苏靖荷相求,如意绝不会帮忙的,但苏曼荷却不同,再荒唐,却也不会相拒。
“便是姐妹,才不能看你日后窘迫,离了家,你什么都没有,富贵,亲情,甚至再看不见父兄一眼!”
“不会后悔!”陈如意说着:“我记得你曾和我提及很是钦羡你小姨,如今再看,你觉着她当初错了么?”
苏靖荷着急:“你与小姨不同,她离家,却有心上人护她陪她,而你,离了家便是得罪了皇家,天下之大如何立足,况且,庆王不会收你容你,孤苦无依的日子,你过不下去的……”
“不是因为庆王。”陈如意轻声说着。
“那是谁?”苏靖荷诧异问着。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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