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娘院子里有动静了。”
苏靖荷坐起身,将手中书本合上:“怎么说?”
“从昨儿起,姨娘身边的心腹丫头齐兰频频出府,今儿小厮跟了一路,发现齐兰偷偷去了城西一户人家,在里头呆了足足一刻钟才是离开。”
“什么人家,可查清楚了?”
周嬷嬷点头:“只是普通人家,在胡同里住了十来年了,倒是听邻里说,半年前来了位远亲投奔,那人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平日里好吃懒做,却不知拿来的银钱,每次碰上追债的,都逢凶化吉了。”
苏靖荷挑眉,这事倒是蹊跷了,秦姨娘什么性子,肯花钱养着这样一个癞子?
“那人和秦姨娘什么关系?”
“这个还不清楚,不过听说,那人也姓秦。”
也姓秦?秦家在鹤州也是大户,怎会有这么落魄之人!可事情哪有这么凑巧?“派人打探清楚,看看那人可是青黛死的那夜顶工的工匠,还有,仔细收罗秦姨娘与他的牵扯,交证据给我,切记,莫教人发现。”
周嬷嬷一一应下,才是退了出去,苏靖荷正觉口渴,想叫沉香进来添水,却想起早上才让她出府办事去了,正要唤其他人,却听见院子里兰英咋呼的声音传来,这丫头虽然脑子转得快,可毕竟年岁偏小,比其他人来得更喜形于色,也是让院子里热闹许多。
“姑娘,姑娘!”兰英匆匆跑来,一推开门,便兴致勃勃说着:“外头送来了好些衣裳,可漂亮了,姑娘赶紧出去瞧瞧。”
被兰英这么一闹,苏靖荷索性掀开膝上的褥子,下榻自己倒茶:“今年和兴布坊手脚快了许多,还以为衣服要挨近小年才能送来。”
兰英摇头,笑得灿烂,道:“可不是布坊里送来的,是谢三爷。听说前阵子谢三爷办差路过苏州,带来了最好的苏绣,可漂亮哩。”
苏靖荷手中倒茶的动作一滞,直到茶水溢满烫了手,才是反应过来:“谢三爷让人送来的?可是府里都有?”
兰英赶紧上前查看,瞧着苏靖荷手背微红,遂取了药膏涂抹,一边说着:“是府里都有,不过姑娘的尤其好,而且,可是谢三爷亲自送来的。”
兰英掩嘴笑继续着:“谢三爷如今正在前厅和老爷下棋呢,姑娘可要过去瞧瞧?”
苏靖荷愣了愣,手中的清凉令她清明过来,才微微咳了一声:“父亲回来了?今儿过节,是该去请个安。”
前厅的会客屋里异常安静,若不是暖炉嗤嗤,落子清脆,方不觉有人。
窗下,谢玉与苏瑜二人围棋而坐,棋盘上纵横交错着黑白二子,目前白子势弱,在黑子的强攻下,却总能侥幸得存。
苏靖荷进屋时,两人正在棋盘上焦灼,她只安静地几步上前,也不出声打搅,只静静看着。倒也奇了,之前总能绝处逢生的白子,却一瞬被溃不成军,被黑子吞噬,输了个彻底。
“侄儿还是赢不了苏世伯,让苏世伯见笑了。”谢玉将白子放回棋盒,笑说着。
苏瑜也是明白人,谢玉从一开始便在让棋,却又保持不输,即有礼,又有能,这般年轻人,难怪被圣上赞誉大有可为。若不是靖荷进来,这一局怕有得下了。
“贤侄客气了,你的棋艺比起我年轻时,可高出许多。”说完,转头看向爱女,道:“日后你可多和谢公子切磋棋艺,保证大有长进。”
苏靖荷也是笑笑,将丫头托盘里的腊八粥端过,分别放置在苏瑜和谢玉面前,才将丫头打发走,说着:“女儿一大早熬的,父亲尝尝可行?”
苏瑜轻轻一闻,五味飘香,才是笑说着:“难怪贤侄输棋,原是闻着粥香。”
谢玉抿唇,却是朝苏靖荷浅浅一笑,而后将一碗粥喝完,有些意犹未尽:“世伯好福气,能尝这般人间美味,馋得小侄都不愿回去了。”
“那便晚些回去。”苏瑜往后靠坐,招呼了苏靖荷坐在他原先的位置,道:“择日不如撞日,靖荷和谢贤侄来一盘棋。”
见谢玉已经开始收拾棋盘,苏靖荷也不推脱,先执黑子落棋。
原本只当陪着苏靖荷耍一耍,毕竟第一次和她下棋,并不希望很快结束棋局。谢玉起先一路让子,直到棋盘落子过半,才发觉自己被一步步逼入绝境,心中讶异,却是不得不聚精会神,认颇为认真。
她,总能给他惊喜。
棋局愈往后愈加精彩,一旁观战的苏瑜都忍不住心中赞叹,也微微疑惑,不过小半年,女儿的棋艺竟然突飞猛进?这般棋艺,怕是已超过自己。
最终却是苏靖荷赢了一子,谢玉微微摇头,道:“技不如人,让世伯和靖荷妹妹见笑了。”
“是贤侄让着靖荷才是。”苏瑜客气着,脸上却满是得意,有女如斯,确实骄傲。
这话却说的不错,若不是开局谢玉大意情敌,最后胜负确实难料,苏靖荷抬眼看向谢玉,“可要再来一局。”
原本是怕谢玉输得不甘,却不想谢玉摇了摇头,道:“于我,棋局胜负不如靖荷妹妹展颜一笑,输,便输了。”
苏靖荷霎时红了脸,苏瑜更是笑得畅快:“难得贤侄有心,出京办差也记得替我寻得字画,还有好些礼物带给靖荷。”
“礼物府里上下都有的。”苏靖荷解释着。
谢玉只轻浅回道:“我记得世伯喜欢燕青的画,倒是不知道靖荷妹妹对苏州刺绣可喜欢?”
他侧头看着苏靖荷,眼神专注,仿若真的在意她的喜好。
苏靖荷微微福身:“都是上好的东西,靖荷自然喜欢。”
瞧着二人的眼神,苏瑜了然于心,正好有小厮来传话,他便顺势说着:“靖荷替我先陪着谢贤侄说会儿话,差些忘了前头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去去就回。”
还不待二人反应,一转眼,苏瑜已是出去。
只剩下两个人的屋子,难免有些尴尬,苏靖荷抿唇低着头,谢玉却是收拾着棋盘,静谧的屋里只听着棋子碰撞的清脆声,叮叮咚咚,和心脏跳动一起。
窗户突地被冷风吹开,吱呀作响打破屋内的安静,谢玉凝神看着眼前的苏靖荷,肌肤胜雪,莹白中透着淡淡粉色,与窗外染雪红梅甚为相似。
不禁轻笑出声,苏靖荷疑惑抬头时,却见谢玉温柔看着她,说道:“肌如白雪,靥笑如花,我总算能体会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心情,博美人一笑,即便负了江山,也是值得。”
这句话,任谁家姑娘听了,也是心动,苏靖荷却是蹙眉,轻轻问着:“我与妹妹长得相像,小时候即便父亲也总会认错,你上次说分得清,却是,如何分得清?”
谢玉依旧带着浅笑,直视着苏靖荷的双眼,微微眨眼,长长的睫毛轻颤,却是撩拨着苏靖荷略微急促的心。他容貌只是周正,通身谪仙的气质增色不少,若说长得最好的,便是一双看似含情的眼眸。
“你信不信,若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无论何时,总能第一眼认出。”
直到父亲回来,苏靖荷都还不能回神,目送谢玉离去的背影,这一刻她是选择相信。
期盼的心境,总能让时间飞快,除夕的前一日,苏牧赶了回来过年,可让二太太高兴。
除夕日,一家人围在老祖宗屋里说话,苏佑和苏正一个玩心重,一个年岁小,结伴在院子里燃起爆竹,噼里啪啦响了一通,屋子里说话声都被掩盖,最后只剩下笑容。
祖儿怕鞭炮声,一直哭闹,李氏哄了许久都不行,最后没法子,只得抱着儿子先回去了,苏靖荷原本不想去外头凑热闹,看着苏莨探着脖子往外,遂起身拉过二姐往外头玩去。
白日里正好下了场雪,外头冷得很,苏佑和苏正已是跑了一圈,如今脸颊通红、喘着大气,苏佑先仰着头朝苏莨道:“二姐,待我堆个和你长一样的雪人儿。”
上前拉过苏莨跑开,毕竟是亲姐弟,看背影便是亲昵,苏靖荷也是高兴,拍了拍苏正的脑袋:“走,一起堆雪人,输了的罚他今晚没有栗子糕吃。”
苏正却很是不满苏靖荷对自己的动作,将头侧向一边,见苏靖荷朝他笑,更是不自在,他还记得上一回这个将他反手拎起来吓唬的三姐,不过听说没有栗子糕吃,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跟上了苏靖荷的步子,不忘补充一句:“输了不许赖账。”
苏佑的雪人已经堆起了个人形,却很是难看,惹得苏莨一阵抱怨,却也弯身陪着他一起弥补,因为他们的雪人完成大半,苏正嘟着嘴有些着急,苏靖荷却是蹲下身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苏正犹疑看着苏靖荷,有些抗拒,苏靖荷却是平静说着:“栗、子、糕。”
舔了舔唇瓣,苏正没有多久挣扎便转过身往苏佑那边走去,甜声道:“三哥,教教我怎么堆雪。”
才走到雪人跟前,却是脚下一滑,整个人砸在半人高的雪堆上,让苏佑半天的心血白费,气得他直跳脚,作势要找小弟算账,苏莨却是将苏正护在怀里,心疼五弟可有摔伤,只远远看着的苏靖荷捂着肚子笑开。
一家人的欢快其实很简单,兄弟姐妹一起,若永远不用长大,该多好……
苏靖荷仰头望着天际,一片蔚蓝中,仿若看见母亲的笑容,当年她们俩姐妹玩闹时,母亲便是远远地宠溺地笑看着她们,那是她见过最美的笑容,午夜梦回,总也忘不了。
吃过晚饭,天已全黑,按照往年惯例,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守岁,老祖宗因为年纪大了,熬夜不得,最早起了困意;孙姨娘抱着有些疲累的苏正回去时,这孩子还不忘嚷着要带走栗子糕,贪吃的模样惹得哄堂大笑;二太太与苏牧也是告辞;最后父亲是和秦姨娘一道走的,自从秦姨娘嫁入国公府,每年都是丈夫陪着守岁,这样的福气实叫人羡慕,可细想想,即便秦姨娘不在,父亲也没有去过荣华院。
苏靖荷却是拉着苏莨往荣华院去,今儿夜里她想回荣华院陪着母亲,赵姨娘身边还有苏佑陪着,她便借了苏莨和她一起,漫漫长夜也有人一起说着话,不显寂寞。
荣华院在府里最东边,天愈来愈冷,姐妹俩围在火炉旁,苏莨也算是在荣华院长大,二人慢慢聊着,愈来愈亲密。
“府上一年比一年人少,三房如今空了,大房也是冷清,想起去年曼荷还拉着我同她一起守岁,我们窝在被窝里聊了一夜,第二日都睡过头,大太太也由着我们,没一句训斥。”苏莨忆起当初,不禁感叹。
苏靖荷低头头看着炉内点点火星,淡淡说着:“曼荷最怕黑,小时候总和我挤在一个被窝里,被母亲发现没少挨打。”
苏靖荷自幼身子弱,经不得吵,那时的苏曼荷不懂,只觉着姐姐也该怕黑,即便挨打,也要偷偷去陪不能出屋的姐姐。
见苏靖荷有些伤感,苏莨赶紧安慰着:“大太太最疼三妹,若看见妹妹回京了,定很高兴。”
苏靖荷却是勉强笑笑,岔开了话题:“年后二哥就要娶亲了,我有听见老祖宗说过,待二哥娶了媳妇,便该张罗姐姐的婚事了,这是一生的大事,姐姐可得让赵姨娘上些心,方不会委屈。”
苏莨却是惨淡一笑:“姨娘上心又如何,这个院子里,属赵姨娘说话最不顶用,只盼老祖宗顾念,再无他法了。”
赵姨娘一屋子人,也只三弟得老祖宗的欢喜,其他,真是可有可无......母亲还在时,尚能顾念着她们一些,如今更是凄凉了。
苏靖荷握过苏莨的手,安慰着:“姐姐不必太过忧心,总归是国公府嫁女,老祖宗心里有数的。”
“老祖宗心里哪记着我,我不比妹妹,妹妹投了个好胎,生来就是国公府嫡女,如今苏菀得罪了老祖宗,妹妹与谢家的亲事怕是*不离十了,谢三爷这样的人物,妹妹才是福气。我就不敢有奢求了,只盼妹妹能幸福,大太太和曼荷在天之灵也能安慰。”
“我一直记着姨娘和姐姐的好,年后等二哥的事情忙完,我给老祖宗说说,二姐心里可有人家?”
苏莨赶紧摇头:“妹妹说得哪儿话,我常年闺中,哪敢有心思……”
话还没说完,却听见外头好大动响,几个丫头兴奋喊着:“姑娘,姑娘快出来看看,好漂亮的烟火。”
平日里难得看见烟火,苏莨很有兴致地推门出去,与苏靖荷并肩站在院子的台阶上,仰头看着一道光亮从墙头划过,在寂静的夜色里爆开,闪出点点火光。
烟火并不高,刚刚越过墙头,却能让她们看得分明,除夕夜宫廷里有燃放烟火的习惯,但宫外却极少看见,这般奢侈的景象对今晚荣华院的所有人来说,又是一场惊喜。
看了好一会,苏莨赞叹不已:“真漂亮,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哪里燃放的。”
烟火正好在子时停下,旧年刚刚过去,苏靖荷却突然恍悟,新年的第一瞬,她的眼神越过墙头,愈加放远,她清楚知道,高墙之后是哪里,他,也是一个人守岁吧......
☆、第40章 赛马
初一里起了个大早,给老祖宗拜过年,周嬷嬷已命人准备好了马车,按照惯例,新年第一天该去娘家拜年,以往大太太都会带了四姑娘前去,今日只剩苏靖荷一人独自前往靖国公府。
靖国公府与安国公府不远不近隔了三条长街,一路上听着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噼里啪啦里混着街头孩童的欢笑,苏靖荷撑着脑袋看着街景,路边行人络绎不绝,新年伊始,城门大开三日,方便大家走家串户拜年,好不热闹。
突地,人群渐渐聚成一群,大家都削尖了脑袋往和楼街望去,苏靖荷不免也好奇,亦扭头朝侧前方瞧去,三匹高头大马,庆王为首,威风凛凛,令人侧目。
庆王病了一个寒冬,如今再见,气色好了许多,仔细看,眉眼间却还能瞧出一丝病态,然而围观的众人却并不关心,大家不过只想围观这个皇城里最美的男子。
遇王爷骑马,安国公府的马车缓缓往路边停靠,等着庆王一行从身侧走过,沉香瞪大眼睛瞧了会儿,才是赶紧将马车帘子放下,直到庆王走远,马车再次驶回主道,沉香才是失神说着:“那人…是庆王……”
只一眼,沉香便认出马上的庆王,这样容貌的人,她不会忘记,即便那时简陋的寺庙中,他一身黑衣,重伤昏迷。
见苏靖荷闭目倚靠,没有说话亦没有讶异,沉香有些迷惘,小姐原一直知道?小姐救下庆王,是巧合,还是故意?
不敢揣度苏靖荷心思,沉香只低下头,轻浅说了一句:“小姐莫再与庆王有牵扯。”
苏靖荷笑笑,即便世人都喜欢窥视庆王的容颜,却不会与他为伍,只因从出生至今,一直被传不祥之人,然而,她又何尝不是曾被大师批命薄如纸,生而不祥……
转过长街,马车停靠靖国公府门前,由着丫头搀扶,苏靖荷走下马车,仰头看着眼前的靖国公府。回京许久,今儿是第一次来到靖国公府,当年,这里是她们姐妹俩最喜欢的去处,舅母宽容,姨母逗趣,昔日的玩闹欢笑,仿若昨日。
丫头们领着苏靖荷去大太太屋里请安,正好两位舅母都在,大太太面色不好,正吩咐丫头将桌上摆放的礼盒拿开扔走,见苏靖荷走进,面色才是缓和。
苏靖荷上前说了些吉利话,讨新年喜庆,终是让大太太喜笑颜开,拉着苏靖荷在身边坐下,欢喜道:“我们靖荷出落得愈发标致,在京城,可真没有哪家的小姐比得上。”
“那是舅母偏爱靖荷,才看着靖荷比旁人漂亮。”苏靖荷笑说着,看了眼丫头收拾桌上的礼盒,才道:“靖荷带了两颗老山参来孝敬舅母,也不知舅母可喜欢。”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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