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过去,她已经长出零星白发。渡舟先前每一两个月会回到县城,丁梅让他帮忙染头发。要把花白的发丝染成乌黑,她说这样看上去能陪渡舟更久一些。
我看着病床上她虚弱的模样,用目光为她细数白发,染发膏该买新的一瓶。
丁梅从洁白而死板的被子里伸出手那双长着茧的、瘦弱如枯藤的手她攥住了我,声音轻得只在我们之间回还。
“谢谢你,”丁梅含着泪的双眼凝视着我,我感觉到了指尖覆盖在眼睛上的温柔,“不管你是谁……谢谢你。”
我第一回体会到浑身变麻像过电一般的感觉,我听见她的话,“那天上午,我悄悄增大了抗生素的剂量。林梁睡着的时候,我把闹钟调快了四个小时。下午一点,我就开始准备晚饭,我知道他一定会喝酒……我听到了阳台上酒瓶打碎的声音,还有他滚在地上的震动……我都知道。”
小县城的冬天没有冰激凌卖,那天下午,丁梅带着渡舟在街道里走了很多遍,一直到太阳西斜,地上薄薄的积雪化开。
她的声音在寂静得无比接近死亡的病房里响起,我看见晶莹的泪顺着她脸上的皱纹滑下,她说:“是我杀死了他,是妈妈犯下的罪。我该用命来偿还,我死后活该被千刀万剐……但人活着的时候,不要折磨自己。麻烦你教教小舟。”
她不是我的母亲,我也不是她的孩子。原来这件事,或许她比我更早知道。
而我怎么又完全不是她的孩子呢,我是渡舟的一部分,她死死攥着我的手像一句沉重的嘱咐,一直到咽气也没松开,在那一刻,我也想叫她妈妈。
丁梅的墓碑在县城最好的墓园里,那里祥和、宁静。我在碑前放下了洁白的花,舅舅说正值清明,一起去祭拜我的父亲吧。
好啊。
反正那座渡舟曾经被遗弃的山,正是我第一次与世界相会时看到的景象。山间杂草丛生的小土坡里,骨灰盒中放着一捧干瘪的泥土。
渡舟十六岁那年,遇见了落水的成顺平。渡舟曾经被林梁推在水缸里险些丧命,他怕水。我跳进河里把人捞起来,那天渡舟回到房间,第一次看见镜子里的我。
既然他已经发现,我也就不需要继续隐藏。我看向墙壁上挂着的琴盒,那是成顺平为了感谢他送的。我得给他一剂定心针,告诉他我一直都在,所以和他许下了琴音的约定。
我会和他在琴音里相见,直到渡舟十九岁那年,在学校里5号楼的天台,我看见了另一个身影的来临。
他穿着白色的卫衣、简单的直筒裤,发丝被风吹得轻轻飘动,他有一双琥珀一般的眼睛。走向我,靠近我。黑夜中盛放了迷人的桔梗花琥珀透亮的光照射着我不堪入目的阴霾……你会宽恕我的罪过吗?
作者有话说:
请大家放心,林沉岩就是那个为我们揭开疑惑的好心人。另外实在对不住大家,他还要再疯一章(鞠躬)。
第63章 【4天】林沉岩自白。
我还记得叶清川带渡舟回到他家里的那个夜晚,他攀着渡舟的肩膀,恍惚地问道:“林渡舟,你吃过糖人吗?”
暧昧的光线在空气里升温我看见他含着笑意的嘴角起伏的胸口潮热的吻我的桔梗花。他在天台走向了我在宁静的校园里回响着悠长的琴声他有琥珀一般的眼睛。桔梗盛放的时节。你会宽恕我的罪过吗?
我也记得他在热切的拥抱和深吻里跌进浴缸,热水搅得人心旌荡漾。渡舟怕水,面对摇动的水色,应当退后应当逃避。难道他不记得林梁将他按在水缸里时恶毒的咒骂吗?难道他忘记冰冷的水充斥着所有感官,脏腑剧痛到窒息的感受吗?
渡舟没有忘记,我察觉到了他颤抖的手。
我就要冲出去,占据我们的身体,但这一刻一只手拉住了我们,那只白皙漂亮的、好像与所有贫瘠和肮脏划清了界限的手。
水从他的指尖滴落,滑入我们的掌心里。水是热的,甚至发烫。我听见了渡舟的心跳,怦怦,怦怦,急剧而高扬。呼吸变重,渡舟跨入浴缸,一池热水泡得人心慌,我们看见了面前的脸,汗珠从他的鬓发上落下来,他的眼睛透着狡黠,澄澈又诱人。我知道今天逃不掉了,我知道不必逃了。
我对于叶清川的欺瞒不仅仅在于我的出现、我的存在、我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尽管它已经在我的心里澎拜了许久。
许多个与他相拥而眠的深夜,我悄悄醒来,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闻到他的味道,属于他自己、属于渡舟的味道。这味道不属于我……不属于我吗?可他分明也贪恋地沉溺在我的怀抱里。他不属于我吗?可他分明看着我的时候也透出爱欲……
此刻又是这样的夜里,我拥抱着叶清川,他的手臂环绕着我的腰身。
亲爱的宝贝你可曾有一瞬宽恕我的狭隘和罪过,我的爱不见天日,我恳请你让它更光明更磊落,我厌倦了居高临下的掌控和自以为的上位者,我也会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祈求你热切的爱。你可不可以属于我。
怀里的身影轻微地动了片刻,我听见他睡意浓重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林沉岩?”
“嗯,”我应了声,埋头在颈间,又闻到他的味道,“我在。”
“过了晚上12点了吧?”他伸腿绕着我,好像这样我就会被完全禁锢,“今天是10号了,你千万不要消失掉。”
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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