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自卑,又自负。
甄弱衣慢慢地从床榻上坐起身,看向薛婉樱。
半晌,她突然用力一拉,猝不及防地将坐在床边的薛婉樱拉到了床上。
她们并排躺在帷幔后,甄弱衣撑起身子,俯视着薛婉樱的眉眼。
只要你爱我,爱得深刻真挚也好,爱得虚伪轻浮也罢。
因为我爱你。
*
甄弱衣再度醒来已经是中夜,薛婉樱穿戴齐整地坐在床榻旁,竟然还没走。
她就伸出手,用温热的掌心贴着薛婉樱的手指。
直到薛婉樱睁开眼,柔声问她:“醒了?”
甄弱衣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只乖巧羞涩的猫儿。可今晚这猫儿却长了脾气,勾着她的手指不许她走。
薛婉樱就笑她:“舍不得我走?”
甄弱衣向来是个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也跟着道:“便是舍不得,又如何。”
薛婉樱笑了一声,片刻后轻声道:“可我还是得回去。”
甄弱衣扪心自问,若说没有那么一点难过,也是假的。可她也知道薛婉樱身上有颇多的不得已,能够隔三岔五到道观中来看她已是不易,因而听了薛婉樱的话,只是一声不吭地背过身去,不肯再看薛婉樱。
薛婉樱有些啼笑皆非,一连唤了她好几声“衣衣”,甄弱衣就是不搭理她。最后薛婉樱站起身,作势向外头走去,一只脚还没有跨过门槛就听到甄弱衣不忿的声音:“你站住!”
她披着头发,只着一件单衣,灯下看去,肌肤莹白如玉,乌发红唇,妩媚不可方物。
薛婉樱忍笑,轻声道:“虽然我不得不回去,但你若真舍不得我,倒不如与我一起回去。”
这次,却轮到甄弱衣沉默了。
约莫一炷香之后,她岔开话题,转而对薛婉樱道:“我也许久没有见到和安了。阿樱你下次再来,也将她一并带来吧。”
薛婉樱点了点头,莞尔一笑,柔声道:“好。”
*
咸宁见到母亲已经是第二日的事情了。
薛婉樱的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乍一眼看去,气色并不太好,像是昨晚并未睡好。
见到女儿,薛婉樱先是一愣,而后才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我听几位相公说,——”薛婉樱顿了一下,伸手抚上女儿的头发,“你前些日子为陛下举荐了几位年轻的寒门学士。”
咸宁并不否认,只道:“相公们想来是同阿娘告我的状了。”
涂壁入内,奉上茶汤。
薛婉樱看了一眼如今已亭亭玉立的女儿,摇了摇头:“他们怎么想,并不要紧。只一件事,你还未开府,如何来得门客。”
咸宁一愣,像是没有想到母亲会问起这个问题。
半晌,她笑了一下,轻声道:“是亭姜阿姊父亲的门生。”
李沅登位之后,咸宁不是没有想过劝说弟弟将好友的父亲召回京城。终归于私,赵邕是亭姜的父亲,于公,赵邕才华横溢,在朝政上颇有作为。李沅一开始在她的劝说下,先是松了口,但过后无意间同郭淹说起,却被郭淹用“三年无改父之政”的大道理堵了回来。
毕竟先帝才刚刚薨逝几个月,若是李沅现在就把被父亲贬谪的罪臣召回来,岂不是堂而皇之地打了先帝的脸面?
想到这里,饶是咸宁再好脾气,也不免有些阴郁。
郭淹是为了维护父亲的声誉,亦或只是不愿有人再朝堂上和他分一杯羹?
薛婉樱举起茶杯,笑了一声:“亭姜是个好孩子。”
咸宁回过神来,挽着母亲的手臂,笑道:“阿娘,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
咸宁坐回案几后,挺直了腰:“此次开科举,何妨开女科?”
“女科?”薛婉樱看向自己的女儿,琢磨了片刻,“为女子而开的科试?”
像是害怕母亲否定自己,咸宁急忙道:“阿娘,世间不独男子有经世之学,报国之志。为什么我们女子,就不能像男子一样,建功立业,有自己的肆意人生。”
薛婉樱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自己年逾十四岁的女儿。
半晌之后,薛婉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看向咸宁,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她:“你说的这些都对,可对的东西并不一定有用。我现在只问你,你要如何令省中的那些相公们认可你,开这科试?”
“稚娘,”她说,“士族竭力反对科试,是因为他们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凭借荫封入士,以期世代簪缨。朝中的庶族官员推崇科举,是因为他们需要更多的寒门子弟和自己并肩作战。你的父亲、祖父,有时看重士族,有时打压士族,扶持庶族,说到底是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这是科试尽管艰难,到底还是能够维持下去的原因。这个朝廷里,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是推崇科试的,因为这符合他们的利益。”
“而今你要开女科。”薛婉樱正色,问她:“谁是你的盟友?”
咸宁低下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她才再度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用一种平和却坚定的声音对母亲道:“没有人会是我的盟友,因而我只是换一种方式,徐徐图之。”
“宫廷之中,总要有人操持宫务、甚至为太后攥写文书,归档信函,识文断字的女官再适合不过。就让女科从这里开始吧。”
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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