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没有认输,即使被捅穿腰腹、摔下马去。
他的马被斩断了腿,嘶鸣不止。
徐谨礼不忍,用尽力气挥出最后一刀给了这个战友,让它少点折磨,早点闭上眼睛。
突厥折磨人的这些方法徐谨礼很熟悉,所以当他的四肢被踩断的时候,咬牙没让他们听到一声痛苦的叫喊,那是对于残暴者的最后反抗,受难者的哀鸣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奖赏。
徐谨礼不会让他们如意。
他的意识已经很模糊,脸砸在泥里,口中血涌不止,淌进地里,又糊到他贴在地面的脸颊上。
“行了行了,别弄死了,留着还有用。”
那个突厥首领挥手招呼他们散开,别把人弄断气了,他走过来朝下瞥了一眼徐谨礼的眼神。
锐利、愤恨、嘲讽。
他笑了,竟然还有精力鄙夷他,真是块硬骨头。
又有人策马而来,徐谨礼远远听到了马蹄声。
过来的人是突厥的劼力可汗,一到这,面前的突厥首领就给他行了礼。
劼力可汗看见了地上的徐谨礼,冷漠阴恻:“把他给我绑回去,砍断手脚挂起来让他们看看,和我们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是!”几人上前把他拖起来,麻绳勒紧他只能无力垂坠的四肢。
徐谨礼在思索他该选哪条路,闭上眼的瞬间,没有别的可能性,似乎也只有等死这一条路。
他被带回突厥的大营,看样子他们今天战果颇丰,台子上堆满了人头,那些是他死不瞑目的同胞。
很快,他也会和他们一样。
不……
他还将面对屈辱,这一切对他来说还不算结束。
迷迷糊糊睁开眼是有人在他身上摸索着什么,应该是为了搜刮他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什么都没摸到,那个小兵有点失望,直到从他怀里拿出水苓绣的那块手帕。
那白色的帕子,一角上有株针脚细密的兰草。
朦胧间他好像看到了心爱的姑娘。
徐谨礼简直像疯了一样挣扎,摁住他的另一个小兵被吓了一跳,谩骂着给他脑袋来了一锤。
徐谨礼不得已垂下头去,血从他头顶顺着鼻梁往下蜿蜒流淌。
“不就是块破布,有什么了不得,又不值钱。”那小兵抱怨着,把那块手帕扔在地上,鞋底碾着踩了踩。
徐谨礼盯着那个被踩脏的手帕,额头的血恰好顺着流到他的眼角,往下淌时,好如血泪。
四肢被砍断的时候,痛楚一下从脊柱冲向头顶,他瞪大眼睛,几乎把牙齿咬碎,咽下浓血和嘶吼。
哪里都在流血,四肢、嘴角、眼眶和心脏。
他失血过多,浑身发冷。
在被吊上去之前,为了仅存的最后一丝尊严。
徐谨礼咬舌自尽。
死前他垂着脑袋在想,还好没向她求婚。
他回不去了。
他在咽气前的最后一刻都在后悔,他该告诉她的,让她等不到就别等了。
可惜来不及了……
春寒料峭的艳阳天,曾经斩首千级的黑马先锋,尸体被挂在突厥大营前向对面示众,讽刺嘲笑着皇权的无能。
三天三夜之后,尸体被放了下来,按照规矩,会被曝尸荒野。那个对他有些许敬佩的突厥首领在晚上私自把这个无人在意的尸体扔进了河水里,就当水葬。
“看在你是条汉子的份上,我就做到这吧,给你留点体面。”随后骑马离开了那条河。
这条从雪山上崎岖蜿蜒着流淌下来的河,河水澄澈苦寒。
传说雪山能听见每个祈求者的心声,所以徐谨礼在一片死寂中重新睁开了眼。
他在一片幽深的水底悬浮着,看了看自己健在的四肢,上面遍布着青紫的纹络。
他能在水中呼吸,自如地浮沉游曳。
啊……他懂了,他死后因执念化成了水鬼。
他向上游去,逐渐能看见光,可离光越近全身便会愈加刺痛,皮肤和骨头像针扎车辗。
他不甘心,朝水面上伸出一只手,结果被烫得不得不收了回来,他握着手腕,眼看着皮肤开始皲裂,默默将手掌攥成拳。
明明他只是想找回那条手帕,但他现在做不到,因为他是个水鬼。
鬼不能见太阳,他现在已经和人不一样。
是啊,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夜深人静,徐谨礼尝试着游上岸,头浮在水面上时先看了看营帐的方向,想着自己在哪个营帐里丢了那块手帕。
他辨别清楚之后,手撑在岸上爬了出来。
刚上岸就有一种窒息感,他才站起来就开始晕眩,又朝后往水里砸了进去,进到水里才喘过气。
水鬼不能上岸,岸上是属于人的领地。
徐谨礼不信邪,那就把平时在水里和岸上反过来不就行了吗?
于是他一次次试,一开始只能走几步,后来是十几步,然后是几十步、几百步。
平时轻松踩着的土地像摆满钉子刺进双足,这是他逆天而行的代价。
等他真的能走到那个营帐前,已经过了七天七夜。
苍天不负苦心人,他找到了那块手帕,攥着它回头往水里跑去。
他为了找手帕耽误得有点久,四肢开始绵软,逐渐化掉。
等他真的看见重新长出的手脚变成路上的水渍时,徐谨礼将那块全是尘土泥灰的手帕咬在口中。
他叼着那块手帕,在快要失去四肢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沉入水中,狼狈得不行,却像打了一场胜仗那样笑了出来。
他拿回来了,没有糟蹋了姑娘家的心意。
徐谨礼将那帕子在水中涤净,系在手腕上。
现在,他该想想他要去哪了……
他已经不是人,连当个水鬼都不知道还能当多久,既然生死之事已定,那么剩下的事也不是他该掺和的。
他想回去,万水千山,千里之外,想再看她一眼。
那之后无论该去往何方,阴曹地府、阿鼻地狱,都已不再重要。
他开始往回赶,顺着雪山下的那条河,蛰伏路过每一条河底,只朝着一个方向游去。
犹如朝圣。
初春的河水,不断向前流淌着的寒江,会将他送到那个柳树开始发芽的地方。
“柳树都发芽了,还差一天就是九九啦,你是不是明天就能回来了啊……”
水苓在河岸边自言自语,手里拿着小柳条,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河水。
徐谨礼在水底听见了她的声音,水波荡漾着让他无法看清水苓的脸,但他不敢朝上游,他不敢见她。
哪怕他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只用低头看看浑身布满的青色纹络就能猜到,自己一定会吓到她。
他在昨日夜里终于抵达这条河,仅浮出水面一点朝水苓住的地方看了看,通过房子的外观判断她过得好不好,看上去和他离开时一样,随后徐谨礼就安心舒展四肢任由自己沉入水底。
在黑洞洞的水中,他慢慢下沉,第一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死亡的念头比任何一刻来得强烈,却无法再次咬舌自尽。
那是身为人才有的资格。
他只有等,等他什么时候在这片漆黑中消失。
约定之日来临的时候,水苓直到天黑也没能在那片柳树下等到徐谨礼,而徐谨礼在柳树下的河中亦等到深夜。
他上了岸,折了枝柳条,解下系在手上的手帕,和柳条一起不舍地放在女孩的窗台上,悄无声息地回到水中。
杨柳东风树,青青夹御河,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
她会懂的,别柳别留,不要再等了。
水苓清晨推开窗子的那一刻,看见什么东西掉了下去,她出去一看是自己绣好的手帕和一条柳枝。
不敢相信地将它们捡起,又来回翻看那兰花,每一针都是她绣的,不会有错。
徐谨礼回来过,然而没来见她,还给了她这柳枝,她懂送柳枝是什么意思。
他变心了吗?出去遇见了更喜欢的人了吗?所以不愿意再和她在一起了?
水苓咬着下唇,委屈地哭出来,长久的等待苦熬未能流出的泪水,现在一并混着愤懑落下。
她扔开那柳枝,含着泪水从怀中拿出那块玉,想将它扔进河里,刚举起手又放下。
她舍不得。
她抱着那块玉低声痛哭,心中怒骂他的名字:
徐谨礼,你混蛋,说话不算数,负心汉!
在水底的鬼听见了她的呜咽声,那些断断续续的哽咽传来,似乎比刀剑刺穿他身体来得更痛。
徐谨礼超上面游去,离河面约莫一丈,没再上浮一分。
水苓哭完,把眼泪抹干净,拿着那块玉:“不要了就算,我拿去卖了,不还给你了!”
越说越难过,回屋去麻利地收拾完东西就出了门,像是要和他一刀两断的样子。
嘴上说着要卖玉,水苓又把它揣回了怀里。
她到了街上,在熟悉的药铺旁打转,听见茶客闲谈:
“唉,不知道那群人占着皇粮干什么吃的,又输了!”
“可不是么,之前还接连大捷,结果现在一败涂地。”
“听说死了不少人,好像有好几万人死了,被活埋了。”
“连能打的都死了,别说手底下的小兵了,那个…那个我之前说过的黑马先锋,叫什么来着?”
“徐谨礼。”
“哎对,他这样的都死了,别说普通人……”
水苓听到这手中的茶碗坠在地上,心跳都在那一刻停止: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死?肯定是搞错了……不然手帕是谁还给她的?不可能、不可能……
她把茶钱和碗钱一起放在桌上,朝那桌茶客走过去,问道:“徐谨礼…他真的死了吗?会不会是搞错了?”
“早就传出来的消息,都半个月啦,尸体还被砍断手脚吊在敌营上挂了三天三夜,事实确凿。”
“唉……可惜了,是个汉子,听说挂上去之前就咬舌自尽了。”
“是啊,可惜了……”
水苓听完跑出了茶馆,捂着嘴忍着哭声往家里跑。
她不信,那她的手帕和那枝柳条是怎么回事?要她怎么相信?
她回去又拿着那手帕看,摸着那株兰草:是的,就是她给的手帕,他没死!就是没死!
可是,别人都说他……水苓甩了甩头,一定是搞错了,她要听他亲口说。
浑浑噩噩过了大半天,什么都没吃,她就在家里坐着发呆,越想越怕,拿出那块玉:
“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喜欢别人就喜欢别人吧……别吓我,我宁愿你好好活着。”
临近傍晚,有人敲响了她家的门,是徐谨礼的小厮。
将两个盒子和一个包袱给她:“这是我家公子临走前准备好的东西,嘱咐我,要是他回不来了,要交给姑娘。”
水苓摇着头不敢接,好像接过那些东西就像是承认他不在了,她抬头问小厮,带着哭腔:“他人呢?真的回不来了吗?”
小厮看上去也像是不知道已经哭过多少回的样子,咬牙点了下头:“嗯,圣上派人把诏书送过来,公子他…已经走了半个月了……”
两行清泪滑落,水苓跌倒在地,再起不能……
当晚,她对着那两个盒子和一个包袱,静坐了很久。
在摇曳的烛光下,打开了盒子,一个里面是金钗、首饰,还有一个里面装满了金元宝。
她以为自己已经挤不出眼泪来,却还是在看见这些东西时蹙着眉哭个不停,手指颤抖着又去解开包袱,是一套大红的女子嫁衣。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不曾失诺,他是真的想娶她。
嫁衣上有一个信封,水苓拆开,在烛火旁打开信纸,是徐谨礼的笔迹:“不管嫁给谁,要仔细选个对你好的。有了这些,多少能给你一些底气。苓儿,对不住。”
水苓将信纸捂在心口,涕泗横流,伏地失声痛哭:“你要我嫁给谁……除了你我还能嫁给谁……为什么?为什么啊……”
一辈子的眼泪似乎都在这一天流完了。
水苓等红烛快要燃尽之时,去拿了一把剪刀,剪下一绺头发打成结和那套喜服放在一起。
随后选了一套最素净的衣服,梳好发髻,拿了一支他给的金钗戴在头上,手里握着他给的玉,去往河边。
她在这条河边从他离开一直等到传来他的死讯,既然他没回来,那就自己去找他。
她握着玉,低声说道:“相公,等等我……”
随后纵身向河中倒去。
徐谨礼在河底隐约见到有个人坠了下来,等他借着月光看清那个背影,瞳孔紧缩,立刻游上去:傻姑娘,人都走了,还把命赔上,傻不傻……
他用最快的速度靠近她,搂着她的腰把她带上去将她送上岸,看她咳出水,又立刻退回黑暗之中。
水苓这一天哭了太久,筋疲力尽,被就上来之后意识模糊,就这么在这条河边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来临。
她醒来发现自己衣服是湿的,不知被谁救了上来,隐约记得有人搂住她的腰将她送了上来。
抱着她的感觉,和徐谨礼抱着她时很像。
是他吗?会是他吗?是他救了她吗?
水苓站起来朝着那条河看,河里什么都没有,和往常一样。
到底是谁?水苓还吊着一点不该有的期待回了家。
晚上才能见到他吗?
手帕和柳条也是晚上送来的。
既然这样才能见到他,那今晚就再试一次,这回她一定要看清楚到底是谁。
水苓抱着这样的念头,回家换了衣服,好好吃了一顿饭,好有力气晚上抓住那个人。
她又打起精神重新梳妆,和昨日不同,这回她穿上喜服,戴好首饰和金钗,手拿薄片胭脂,抿出红唇。
看了看铜镜中自己,水苓试着挤出一个笑来,很快又消下去。
和昨天差不多的时辰,她再次走到河边,再次跳了下去。
徐谨礼被她吓怕了,这回倒是早有准备,在她进水里没多久就到了她的身边,抱着她游出水面。
正当他想放她上去,被水苓圈住了脖颈,女孩在他颈边咳嗽不止,边咳边说:“不许放开我,不然我还跳!”
徐谨礼别过脸去,将她放上岸,扯下她的手臂,快速没入水中。
水苓气得拿起一个最小的石子扔进河里:“你不信我是不是?好,你等着。”
说完就再次跳进水里,很快被徐谨礼接住,他还是不看她,但口气重了点:“能不能别闹了?”
水苓气得锤他的肩膀:“混蛋,我就知道是你!你知道我听见他们说你死了,有多难过吗?”
水苓哽咽着去摸他的脸,月光下,她看清了徐谨礼现在的模样,青色的经络几乎浑身都是,一直爬到他的下巴。
徐谨礼知道躲不开了,干脆转过头看着她:“害怕吗?”
水苓抱着他哭:“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疼不疼啊?”
一句话击溃徐谨礼假装出的冷硬,他抱着水苓,顺着她的背:“……不疼。”
“骗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不和我说实话!”
水苓抱着他死活不松手,气恼着小声抱怨。
“苓儿,我现在不是人,我确实很早就死了,然后成了一个水鬼,人是没办法在水里待这么久的。”
徐谨礼往岸边游去,想把她放上岸,水苓不愿意:“我不要,我不要上去!”
“别闹,回去休息,”徐谨礼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开,“和一个水鬼耽误什么时间?不要做傻事。”
水苓开始哭,一被拉开又重新抱上去:“徐谨礼你混蛋!你知道我多想你吗?是水鬼又怎么样?我又不怕,是你不就行了?你就不能陪我多说两句话吗?”
徐谨礼不忍心再拉开她,好好抱着她,任由她哭完为止。
水苓趴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嘟囔:“我穿喜服你都不看,衣服还是你给的,只会推开我……”
徐谨礼其实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一身红,也看见了她头上戴的钗子,手上的那些首饰,是他之前准备好一些东西。准备得有些仓促,原本想回来之后给她更好的,结果再也没有机会。
水苓一手环着他的脖颈,另一手摸着他的脸颊,和他四目相对,小声叫他:“相公……”
徐谨礼心中闷痛:“水苓,别这样,我已经不是人,我不能娶你。”
“我不管,我说你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
水苓凑过去想吻他的唇,被徐谨礼别过头躲开,刚好吻在他的脸颊上。
水苓看他躲,略微难过地抱怨:“姑娘家亲你你还躲,你怎么这样啊……”
怨中带气,水苓抱着他一直亲,非要亲到唇。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除非放开她,不然别想如意。
徐谨礼被她闹得没办法,只好遂了她的意。
水苓很好哄,亲完就不气了,抱着他笑:“相公,你知道你现在脸上沾了我多少胭脂吗?”
徐谨礼想着刚才她亲个不停,抿了抿唇,过了会儿才开口:“水苓,我们这样没有结果。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去投胎,可能明天就会消失,不要把念想放在我身上,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觉得值不值?”水苓不爱听他这么说。
“唉……回去睡吧好不好?太晚了,回去好好休息,徐谨礼让她坐在岸边。
“很漂亮,苓儿,”徐谨礼拉着她的手,目光温和,“乖一点,回去休息。”
水苓怕他也要休息,便不闹了:“那你答应我明天也要和我见面,不然我明天还跳河。”
徐谨礼算是见识到了,无可奈何:“好好好,我答应你,你先回去好好睡觉。”
水苓朝他伸手:“拉钩,骗人的是小狗。”
徐谨礼顿时又有点哭笑不得,伸手和她小拇指勾到一起,看她认真做完这一套誓言才开口:“现在能回去睡了吧?”
“嗯,相公明天见。”说完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就转头往回走。
刚刚说着不觉得,后来自己想想才开始不好意思,水苓边走边脸红。
徐谨礼看着那个娇小的红色身影,一时也没了主意。
他看着她进门去,水苓还特地和他挥挥手才把门关上。
徐谨礼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踏实了一些,抬头看天:“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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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徐谨礼,当得起一句真男人。正文中可能有读者会觉得徐谨礼爱得不够,那么我想这个番外已经给出了答案,而这还不是终点,因为命运给他的考验还远没有结束。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运,但这不妨碍我为此感到悲伤,尤其当我还需要书写,正如我书写女儿的过去。书写者在苦难面前要做的,是用悲悯的心去客观叙述,不嘲笑不美化,尊重人物的人生。
玄?孤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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