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秋微微一笑,知道范牧村虽然家道中落,却始终被照顾得很好,家庭简单,没见识过真正的大家龌龊,他这些年在大理寺审理,却是无奇不有,早就习惯了。但也不说这些,只与范牧村说些闲话。
范牧村却问贺知秋:“怎的军机处都已成立了,你如今都已去当值了,还不见许莼回京?我之前印的先父的诗集,有书院找我想要订一批,我想着索性再修订一稿,但如今又忙学堂的事,想着有空问问许莼看商量商量。”
贺知秋道:“津海卫那边千头万绪,如今也并未卸任,哪里一时放得下,听说是刚好贺兰千金带着船队回来了,许多洋货、火器、火炮需他分派,这时候也不知到少人跑去津海找他想要占便宜了,他哪里回得来。陛下知道他忙,也并不催他回来当值的。横竖这边有武英公帮忙着呢。”
范牧村却心道:难怪这些日子皇上看着就不怎么愉快,递了章程进去,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都不满意的。可怜庄状元这是活生生撞上气头了,若是老实顺着外放也就算了,还非要求自己进宫去,结果自取其辱……
一时两人说了些闲话,又安排了些章程,便也散了。
却说一转眼过去半个月,众人只看纷纷扰扰成立了军机处后,朝局也并未有何大的改动,新式学堂虽然看着热闹,但如今也还在选址筹办中,范牧村和庄之湛都颇为低调,因此也未见什么新奇事,军机处和九畴学府掀起的热闹,又渐渐平息了下来。
只是庄之湛这日入夜后,却见到了夤夜赶来的叔父庄仁绍。
他神色冷峻,只带了两个堂兄弟和仆从,进来便劈面问他:“究竟如何竟被贬官了?你又如何真忍辱含垢去建那九畴学府?”
庄之湛一边行了子侄礼问安:“叔父和两位堂兄弟几时到的?怎不命人传话我去接你们。这么夜进来,没撞上宵禁吧?”
一边请了庄之湛等人上座,家人奉茶后,面上带了些羞愧:“是侄儿不肖,得罪了临海侯,被陛下不喜,贬官降级,并筹办九畴学府。侄儿也无可奈何,好在是范牧村挑头,我也不过打些杂罢了,如今只能徐徐图之。”
庄仁绍凛然道:“这是陛下辱我庄家太甚。”
庄之湛道:“然则如今西洋诸夷,确实其火炮轮船技术强盛,陛下兴军固海疆之意已不可逆转。叔父可与崔大人打听,如今朝廷人人钳口,不敢逆了皇上之意。侄儿想着,不若暂且忍下这口气,顺着陛下,暂且在这筹办九畴学府中出力,以图日后生发之路……范牧村此人敦厚文弱,不爱揽权,我与他徐徐结好,尚能谋之。”
庄仁绍道:“哪有时间慢谋?临海侯和武英公,将东南沿海走私全部扫平,如今除了他们军方出海的商船有赚,其他普通海船,尽皆课以重税,又不得不靠着他们军舰护送,一船货,利润倒都被他们抽了三四成!更有他们全力倾销,如今海货全都平价,哪里还能挣钱?”
“更不必说他们兴办的什么军械厂,如今东南这边的渔业、煮盐、纺布、棉花等,尽皆被军方把控,便连煤矿等,都被他们把着价格!连佃农都招不到了!东南沿海一代世家,都要被他们全给挤压死!庄家如今内囊尽出,再如此拖上几年,更不堪设想。”
庄仁绍咬牙切齿:“反而是他们那些武将,靠着兵船,席丰履厚,中饱私囊,吃得肥头大耳。你可知道,他们如今甚至借着采办煤油等军备物资,虚开公费,私扣归己,甚至借着军舰有豁免权,大摇大摆公然走私新罗人参、毛皮,南洋香料等物,贪污腐败,压根无人监管!到底是未读过正经书的,哪里知道什么忠义廉节,大本未立,只让东南乡贤们苦不堪言!”
“军贼如今竟是一大害,务必得早日除去!陛下倚重这些贪心不足的贼人,哪一日勾结西洋人,把国都卖了也不奇怪。怎能坐视这些人把持朝政,蒙蔽圣聪下去?”
庄之湛想了下那日去巡阅看到的军人,默默想倒也不至于,但他知道叔父一贯刚愎自用,性情极强硬的,不容人违逆的,便也不说话。
庄仁绍却凝视了他一会儿:“之湛,你座师崔曙已经给我写信,说了前后备细。你慨然进言这西式学堂之害,义理昭然,陛下原本虚心纳谏,却在之后被奸人进言挑拨,回京后竟被权臣中伤贬斥。可叹你文采驰名天下,少年状元,竟被如此荼毒侮辱。如今陛下显然已被奸佞蒙蔽,那武英公、临海侯把持朝政,朝纲混乱,定然要倾轧迫害于你,你再慢慢图谋,恐怕已极难,如今却有一条路,可一举扳倒他们,庄家满门清名,只系于你身上了。”
庄之湛心中一跳,自庄仁绍夤夜前来,进门之时那种不祥之意越发鲜明,只恭顺道:“叔父有命,无敢不从。”
庄仁绍道:“如此你受奸人所害,又故意贬你去建那西学学堂,分明是杀鸡给猴看。天下士林,莫不忿忿抱不平,你风骨铮铮,岂可受此大辱?当自绝命谏君上,星陨少微,玉折兰摧,少年状元,竟为奸臣所逼迫,以命谏君,为天下请命。天下士林,必定群情激昂,为你鸣不平,以正朝纲,清君侧。这才是千古文臣的风骨,如此方能显我庄家清流本色。”
庄之湛面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
庄仁绍从怀中徐徐掏了一卷玉堂奏折出来:“这是我们已代草好的奏折,你手书一遍,当然你文采好,再润色润色也使得。此事不能再拖,今夜服鸩毒自尽后,我们明日会替你送到你座师府上,由他替你呈朝廷。此遗折一上,你必定扬名天下,武英公、临海侯亦要臭名远扬。此是我等文臣梦寐以求之忠烈美名,必定名扬青史。”
他看着庄之湛苍白的脸,声音温和了些:“你放心,你娘和你姨娘,族中必定会照应好,必定锦衣玉食,荣养到老。也会挑一嗣子过继在你名下,以承宗嗣。如无意外,你当能得到朝廷追封,身后哀荣,子孙恩荫,庄家满门清名,皆在你此一举了!”
作者有话说:
注:关于旧士人对新式学堂的洋学的反感排斥,仅说一个小典故。鼎鼎大名的西学第一人严复,家道中落,听说福建船政学堂伙食费全免,另外每给银贴补家用,毕业可在政府中当差,便打算去考。但是考学需要绅商出具保结,严复叔叔严厚甫是举人,母子俩请他作保,举人对此种新学堂无好感,以儒家教育为正统,当即回绝。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族中一位前辈瞒着这位叔父,将其名讳、职业和功名经历填入了保结,后来此事还是被这位举人发现,大怒之余扬言要告发退保,母子二人为此痛哭跪求,才算平息。
第209章 逃脱
庄之湛双手接过那奏折, 仔细读完,面容上平静道:“奏章极好,文势遒劲, 道理昭彰, 明日公之于众, 必定天下皆惊。只与我平日文风不大符,我再细斟加上几句。既是如此光耀门楣的大义之事, 我自然要郑重以待。只是,此事关重大,请问叔父, 已禀过祖父了吗?”
庄仁绍道:“这便是你祖父的意思。他原本以为你已屈服, 大怒。是我反复劝说, 你平日不是这般趋势避害之人, 又谦逊谨慎,一直识大体,岂会不知庄家之立家之本?只怕是含垢忍辱, 以图来日。如今果然看你是个好孩子,不枉我当时力排众议,将你接回族中, 又为你请了名师,教你道德文章, 果然一朝成名天下知,忠义之臣, 来日青史留名, 也不枉这一番到世间。”
庄之湛正色道:“既是长辈之命, 又是大义当前, 岂有不遵之礼, 侄儿不敢惜此身,更不敢眷恋家人,只求庄家善待姨娘。时间已不多,请容我沐浴更素服,熏香静心,手书奏折。”
庄仁绍看他面容平静雍容,风度秀美,谈吐清晰一如从前一般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倒有些欣赏:“去罢。之融、之蕴陪你,既是有关大节,不可有失,命他们替你沐浴,亦是应当。”
庄之湛点头,恭敬行礼:“请叔父自便,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下人。”便姿态从容起身,两个堂兄果然带着高大健仆跟着他走到了内院中,看他从容挑选一身素袍,命人烧热水,又将净室打扫干净,点上熏香,果然一副从容赴死之态,两个族兄便带着奴仆们守在门口,等他沐浴更衣。
庄仁绍在书房拿了本书看着,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变色起身出门问道:“什么情况!”
庄之融匆忙带着人道:“庄之湛竟在内室藏着手雷,用烛火点燃走了出来,我们惧怕他手上手雷,一时不妨让他从炸毁的院墙里逃出去了!”
庄仁绍面上扭曲:“贱婢之子,果然不肯就死,围墙外围着的人呢?追!”
庄之融道:“院墙忽然倒塌,外边守着的人一时躲避,被他趁乱跑了出去,但他应该也受了伤,跑不远!之蕴带着人追上去了,就只怕这么大的声音,这边会引来五城兵马司巡逻的兵丁。”
庄仁绍咬牙切齿:“先追!这边派个老成管家,就说是不慎点燃了鞭炮,厚厚给钱,先打发官兵了再说。”
他带着人气势汹汹往那院墙外缺口追出去,早有人牵了马过来给他,他翻身上马,所幸庄之湛好清静,这寓所近着春明湖后山,他们一行人追出去,并无惊动什么人。
果然不多时便抓住了自己手臂已被炸伤的庄之湛,他被奴仆按住堵上了嘴,一身素服,手臂上流着血,满身狼狈,庄仁绍过来在灯笼下看了一眼,冷笑一声:“给脸不要脸,既如此,也只能自焚了。”
庄之湛面如金纸,闭目不语,作声不得,庄仁绍道:“带回去!”
却忽然听到前面一声喝问:“什么人?”
庄仁绍一怔,连忙看过去,却见前边河畔小道上走来一辆青布马车,看着倒无特别华丽,也无徽印,但马车旁侍从甚众,看着都带着刀,连忙使了眼色,庄之融扯了披风盖在庄之湛头脸上,庄仁绍已向前去,对着马车作揖笑道:“只是捉一逃奴,无事了。”
那马车却停了下来,书童上前将车帘掀了起来,一个青年公子在里头看出来,双眸明亮,一身粉袍穿在身上,灼灼如春桃,腰悬美玉,通身风流富贵,却正是刚刚回京的许莼。
许莼打量了他们一行人一眼,看他们人甚多,问他:“适才似乎听到火雷爆炸之声,可是你们弄出的动静?京中不许私藏火器,京兆尹是要问罪的。”
庄仁绍看是个富家公子,便连忙道:“惊扰这位公子了,并不曾是火器,只是逃奴勾引盗贼,为了逃跑,放了鞭炮而已,并无他事。”
许莼看了一眼被押着的“逃奴”,一身素袍,一头漆黑头发披着,双足尚且赤着,夜色中依稀也看得出皎白如玉,听到他声音却忽然挣动起来,然后被恶仆狠狠压下。
他心中一动,问道:“这就是捉回来的逃奴?看着身段甚美,这绳索捆绑,肌肤半露,别有一番意趣,让本公子看看脸生得如何。卖不卖?既然都逃了,不若卖与本公子,可开高价。”
庄仁绍一听这一副浮浪公子恬不知耻的语气,大为愠怒,但这里是京城,也不知随便遇上的人是鱼是龙,只能忍着气道:“这逃奴已受了伤,无法侍奉贵人了,且有重罪在身,我们立刻要解送官府。这逃奴家里尚且还有老娘,都要一并拿了身契问罪发卖的。夜深了,还请这位公子先回去吧。”
一说到老娘,那逃奴便忽然不再挣扎,垂下脸去,仿佛认命,但许莼是战场上混过的,鼻尖早已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和火药味。
许莼眉毛微微一抬,将手里的扇子滴溜溜在手里一转,笑道:“本公子这辈子就有个脾气,别人不给的,我偏要。来人呀,与我抢了这奴儿,本公子今天还非就要了不可了。”
庄仁绍一怔,却见这纨绔不过是随口轻轻一句话,那马车旁从黑暗中突然冒出来一群护卫,人高马大,如狼似虎,拔刀杀向他们。
庄仁绍今夜带了人也有几十个健仆,竟然在这群护卫扑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不过一个照面,庄之湛就已被夺了过去,只见一个书童还特意拿了火把让护卫扳了脸照了照面容,大声和那粉袍纨绔说道:“公子!果然生得甚美!公子眼光就是好!”
许莼笑盈盈过去看了眼,目光正与庄之湛目光对上,露出了一丝诧异,庄之湛知道对方已认出了他,却仍然有些羞耻,只能闭了眼睛,许莼十分轻浮笑道:“果然美人儿,正是本公子喜欢的,带回去。”
庄仁绍几乎气破了肚皮,只能几步上前急道:“这位公子,若要美童,家里尚且还有几对,都比这逃奴要年少美貌,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给我们,明日我必亲自将美童送到府上,如何?”
许莼笑嘻嘻一副无赖样子:“那怎么行呢?我最知道你们这些假道学冬烘先生,明日必然就要兴师问罪,找我爹来管我了。本公子今儿就非要定了,你能把我怎么着?”说完笑意盈盈回了马车上,一行护卫将人堂而皇之,竟然就这么走了!
那书童尚且还警告他们:“不许跟着!否则杀无赦!我家公子杀人,京兆尹也不敢问的!死也白死!”
庄仁绍气了个倒仰,到底却也没敢追上,却见宅子那边已有管家过来,小心禀报:“老爷,五城兵马司的将军来了,一眼就看出来那是炸弹,定要见到宅主,如何是好?”
庄仁绍咬牙道:“索性便告了状,朝廷官员,状元郎庄之湛被豪门用炸药炸开院墙,强行掳走,把刚才那公子的画像画了,让兵马司、京兆尹查去吧!料庄之湛被找回来,也没脸说什么。天子脚下,竟有如此胆大妄为的贵公子,可见国之将乱,妖孽横生!”
庄之融低声道:“只是这般,祖父交代我们的任务,恐怕就要生变了。这满城风雨的……到时候就算有个什么,人们也只猜测他是被权贵所掳,受了折辱……这才自尽……”还谈什么大义?这事本就是要做漂亮的。
庄仁绍跺了跺脚:“谁让你们没看紧他?早知道上来就直接捆了灌药!贱婢生的贱奴坯子!”
庄之融和庄之蕴对视一眼,心里嘀咕着还不是庄仁绍自己说这事他自己能够写了奏折服下药,最好不过。但也不好此刻再说这些。
庄仁绍显然也理亏,只道:“看他们人也走不远,让兵马司兵马去追,定然也能追回来,他受了伤,到时候还不是在我们掌心里?到时候再做计较,那贵公子听口气是怕爹的,且找到人回来,到时候大不了说是误会便是了。”
一行人灰溜溜回了庄之湛的寓所内,果然与五城兵马司说了。
朝廷命官,一朝状元被掳,这可是大事。兵马司负责巡逻的小头目并不敢隐瞒,一边调集巡逻的兵马沿着那条道追着,一边命人上报了京兆尹。
就在春明湖畔,宫城附近,朝廷命官竟然被掳走,还是当朝状元,名门望族出身的庄之湛,一时兵马司兵马尽出,查了一夜,却也奇怪,那庄仁绍所说的纨绔公子一行,偏就像鬼神一般,无影无踪。
这边庄之湛被政敌所救,正满心唏嘘,听到一个护卫上前禀问许莼:“这么大动静,恐怕五城兵马司一会要来问了,掉头回坊里?”
许莼想了下,摇头:“去书坊。”九哥若是知道自己带个这么讨厌的人回他们二人缘起的竹枝坊,必定要酸一回,再则那里的私人物事太多了,便连九哥的随身物件、常看的书写的字什么的零零碎碎都落了不少在他那里,这庄之湛太过精明,不可不防。
那护卫似乎迟疑了下,问了句:“远了。”许莼吩咐道:“让小祁去报,说我这边的事,今晚到不了了。”护卫应了退下。
一时庄之湛被放上了马车里,替他解了绳索,许莼看他手臂有血,吩咐道:“叫冬海进来裹伤。”
庄之湛没想到这马车外边看着寻常,内里如此宽大舒适,便是那叫“冬海”的年轻大夫进来替他裹伤,三人在内,也丝毫不显得局促。
他被放在对面的软榻上,铺着柔软的蚕丝软垫,随手搭着一张柔软的狐皮盖毯,车厢通铺着宝相花地毯,在落足的地方又覆了一张白虎皮,车帘串着华丽的玉珠八宝坠角,车中央的几上随便摆着的,也是定窑的茶壶茶杯,甚至还插着数枝新鲜绽放的月季,月季娇嫩花瓣完好无损,甚至还带着露珠。
冬海应声进来,替庄之湛简单包扎了手臂,许莼问:“伤势如何?”
冬海道:“无妨,皮肉伤,只是是火药炸伤,伤口难愈合,内服外敷大概要一个月才能好全吧。”
许莼坐在对面斜靠在马车上,他明显是着意打扮过,冠服焕然鲜明,衣襟都散发着深远幽静的香味,庄之湛知道这是极名贵的香,世家好风雅,但昂贵的香也不舍得日常时候用。这样深夜,他衣装鲜明严整,本来是要去见什么人?
许莼却问他:“庄状元是怎么了?可需要替你报官?”
庄之湛原本心念数转,已下了决心,此刻看伤已裹好,便忽然大礼参拜下去:“侯爷今夜相救之情,大恩不敢言报,唯有今后徐徐图报。”
庄之湛一个大礼拜下去,却见许莼不偏不倚坐在那里,也并不避让,安心受了这礼,笑道:“我受你这一拜也是应当的。毕竟你今夜可害我失约误事。只是不知庄状元如此狼狈,是何等人竟敢在天子脚下强掳朝廷命官?难道是你仇家?我有一处小房子,且安置了你,明日可要去告官?”
庄之湛苦笑道:“不敢告官。此为家务事,实不相瞒,家中长辈嫌我见恶于君上,又恬不知耻去建造新式学堂,有辱庄家清誉,命我死谏君上,连遗折都写好了。我虽不愿,却有生母在庄家,本该就死,但陛下待我深恩,终究不愿以死谏逼迫君上,幸而藏有火雷,便点燃破墙而逃,原本想着就算一死,如此大的响动,朝廷定然也能发现蹊跷,知道非我本人意。没想到天侥幸让侯爷撞上,救了下官一命。”
“一饮一啄,莫非定数,思及从前庄某一意针对侯爷,如今却得侯爷临危解救,惭愧,惭愧!”
许莼才刚刚从津海卫赶回来,又忙得很,只略微看过邸报,哪里知道这些日子谢翊将朝堂弄得天翻地覆,更不知庄之湛被谢翊严斥过,十分诧异,问道:“死谏什么?为什么要死谏?就为了反对新式学堂?”他声音忍不住抬高,愕然了:“至于吗?”
庄之湛抬眼看临海侯,昔日看临海侯所行所为,只以为他是个城府极深,精于朝堂智谋之人,没想到此刻他满脸茫然,似乎真理解不了政敌相斗,朝堂相争,不死不休一般。
似临海侯如今这般,假若自己今夜真的死了,大概他得了消息,也是满脸愕然问一句:至于吗?
而皇上,皇上怎么会在意他的死活?死谏之人,多只换来史书上一行墨迹,何曾真能打动高高在上的天子?
他忽然心中一阵悲哀,自己被家族当成棋子,自己苦苦挣扎半生,才成为最有用的棋子,然后家族便要用他这颗棋子玉石俱焚,成为攻击君上最有利的武器。临海侯却显然有君上家族护航,得以尽情施展抱负才华,随手施为,便心想事成,锦绣前程,璀璨坦途。
他又有些羞愧,明明刚刚被眼前之人不计前嫌救下,自己却仍然还难以克制的嫉妒,压下了心中那点苦涩,将怀中那奏折掏出来双手递给临海侯,许莼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冷笑了一声,放回袖子里,打算明日与九哥共赏奇文,也不知九哥如今,在做什么?
庄之湛看他并不还给他,也知道对方难得有了把柄,自然不会再给他,这本也是他取得对方信任之举,便又双膝跪下道:“在下还有一事要请求侯爷相助。”
许莼道:“说吧。”
庄之湛道:“我生母在扬州庄家,我如今不肯死谏,想来定要被除族了,只怕连累生母。如今我叔父不知我是被你救下,恐怕还以为不知是哪里的贵家公子,一时尚且反应不过来,恐怕还会在京里耽误几日。我请求侯爷借我几个护卫和一艘火汽轮船,我连夜从运河赶去扬州,趁本家尚未反应过来,将生母接出,之后才免受挟制,还请侯爷助我。”
许莼倒有些欣赏:“你确实有几分急智,也算有孝心,难怪皇上说你才华难得,只没用在正道上。行吧,帮人帮到底,也亏你遇上的是我,正好手里有船有人,换个旁的人,可不能如此顺利。”至少出城就得经过无数关,还要临时调度船只、人力和护卫,换了旁人谁能做得到?若是寡母在庄家本家,那他确实恐怕最后不死也要死了。
这庄状元,是真的时运不错,许莼心道,又是少年状元,文章写得连九哥都要惜才,不由一阵酸溜溜起来,心道今夜我可是为了救你钦点的状元才失约的,可不能就为了这失约的事,又非要清算讨回。
想到此处,许莼面上又微微热起来,难免嫌弃眼前庄之湛误了今夜良宵,分别日久,思念益深,此刻原本应该已和九哥喝汤了……
庄之湛端端正正拜了下去:“侯爷活命之恩,没齿难忘,今夜侥幸得遇侯爷,阴差阳错,冥冥中必有命数,庄某不敢违天意。”
第210章 炙手
“解救了庄状元。”
谢翊抬起眼来, 看了眼下边报告的祁峦:“然后呢?”
祁峦老老实实道:“后来侯爷就派了我先来禀报陛下,说发生了这些事,今晚就不能按时到了, 转道去了书坊, 请陛下不必久等了。”
幸臣 第1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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