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抬眸正好对上他不解的眼神。
    下一瞬，立刻下意识躲避，神色有些许慌乱，“……总之，结果就是这样，有机会再和你解释吧。”
    几种可能性在周屿的脑海中蔓延开来，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你不会……欠了裸贷吧？”
    这么离谱的猜测，秦然却没有想象中的极力反驳，反而将视线挪回来，看向他。
    片刻后，她回道：“差不多吧。”
    说到这里，她顿住几秒，像下定什么决心般，“上次白薇老师发合照，我担心了几天没睡着，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看她为难的样子，周屿突然联想到快十年前的一桩事，但已经过了很久。
    既然她现在还不想说，那便不说，他可以等，等她愿意主动开口的那天。
    秦然又拿出了老母亲一样的关切语气：“所以，乖乖站在这里，等我给你发信号，ok？”
    周屿握拳放在耳朵旁，回道：“遵命！秦老师不发信号，我绝对不动！”
    她满意点头，眼神充满了关爱。
    周屿从这个眼神中读出了“妈妈的好大儿终于长大了”的意思，霎时只觉得一股寒意传遍全身，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十分钟后，周屿已经把入目所及的树叶，都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手机才传来一声微信提醒。
    【qin】：前方安全，速来。
    【qin】：[猫猫扶墨镜]
    周屿失笑，回了一个同款表情，重新戴上帽子，往目的地走去。
    时针指向十二点半，大排档里人依然很多，笑声、划拳声不断，热闹无比。
    侧身穿过人群，周屿刚走到前台，视线和从楼上下来几位女孩子对上，一个齐刘海的女生不禁皱了皱眉。
    这个表情他见过很多次，心里刚说了一句“不妙”。
    果然，下一刻，即刻被脆生生的女声叫住，大喊道：“你是周屿吧？”
    这句话音量不小，店里好多人都听到了，瞬间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不管认不认识他，大家都默契地举起了手机。
    有大叔用粤语和身边的人讨论，“是哪个明星啊？演过《外来媳妇本地郎》吗？”
    既然被认出来了，周屿只好转过身来，大方摘下口罩，看清他脸的那刻，小小的饭馆里声音骤然静止，果然是周屿！
    不久后，再度热闹起来，人声不断。
    “你好，我是你的粉丝，请问可以合影吗？”那位齐刘海的女孩仰着头，露出清澈的眼眸，鼓起勇气问他。
    周屿很快调整成营业模式，看了她身后还排着几位女孩子，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
    语气非常诚恳，虽然很失望，但大家也不好再要求什么。
    女孩立刻放下手机，透亮眼眸闪过黯然，但很快又说：“好的好的，没关系，你慢慢吃，我们不会打扰你的。”
    她说完，身后的几个女孩子纷纷点头附和，“是的是的，阿屿你不要有压力，我们都是你的粉丝，看到你就很高兴了。”
    周屿又笑了，“我是想说，要不我们一起拍一张。”
    声音清润又低醇，荡至她们耳边，燥热炎夏里，像有凉爽的清泉淌过。
    霎时间，人群中传出惊呼，女孩子们握着手机的手忍不住颤动，和同伴默契对视一眼后，大家的笑容更甚，“好呀好呀。”
    其实一看到她们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因为有两个女孩的手机壳是他的照片，还有一位女生穿了他的同款。
    女孩将手机交到看热闹的老板娘手上，随后自觉围到他身边来，又懂事地保持了一点距离，女孩子们对着镜头，笑得灿烂非常。
    合照拍完，人群自动散开。
    周屿环视她们一圈，挑挑眉道：“本来是想满足你们的，但……今天不行，祝大家好梦，回家注意安全。”
    话音刚落，和她们挥了挥手，转身往里屋的包间走去。
    本来大家都以为没有合照了，但转念间他又主动提起，她们已经很满足了。
    而且他也说了让大家注意安全，就是想让她们回去的意思，大家都心领神会，依依不舍地和他道了几句“再见”，慢慢走出了小饭馆。
    随着周屿走进包间，消失在众人眼前，店内很快恢复了之前的烟火气。
    对于普通食客来说，一个明星而已，和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吃吃喝喝才是最重要的，最多发条朋友圈或者抖音炫耀一下。
    周屿一进来，还未坐下，早早等在里面的女孩开口，“哟？这不是我们的顶流周屿，周老师吗？”
    周屿神色如常，像是习惯她这个样子，扯扯嘴角，扬手示意她——您继续说。
    秦然抱着手，憋着笑，严肃道：“吃个饭都能把现场变成粉丝见面会，我不得不感慨，能和您一起吃饭，真是我三生三世才修来的福气。”
    周屿坐下，将外套搭在背后的椅子上，悠然道，“太短了。”
    “什么太短了？”秦然掏出手机扫码点餐，低着头回应。
    周屿唇角一松，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现在时间都膨胀了，至少得十生十世吧。”
    时间膨胀？
    听到这个新鲜的词，秦然抬起头来，“时间膨胀？什么意思？”
    周屿自在靠在椅背上，眼神流露出不可置信，反问她：“你不知道？”
    秦然觉得更疑惑了，“我为什么会知道？”
    周屿脸色一沉，忽然吐槽，“小秦导演真是贵人多忘事。”
    ？干嘛突然开始讽刺她？
    秦然开始在脑海中回忆，是哪里得罪了他吗？不就刚刚稍微那么“阴阳怪气”了一下下，至于这样吗？
    好吧，可能“阴阳怪气”得有点过了。
    但也不至于吧？
    只见周屿清清嗓子，认真说：“在一众甜腻古偶中，《青门令》以环环相扣的剧情、好嗑的cp，以及主演们的高颜值向观众展现了精彩绝伦的视听盛宴，但它仍不能称之为‘神作’。”
    他是在背什么解说词吗？
    秦然听着听着，觉得有一丝熟悉，但脑内搜索了一圈，还是没想起来到底在哪看过这几句话。
    周屿注视着她，神情依旧严肃，不紧不慢道：“仙侠剧中被诟病已久的‘时间膨胀’，在这部里依然存在，甚至更甚，男女主角之间的爱恨牵扯从以往的三生三世拉长到了九生九世，时间线近十万年。从进化论的角度算，他们得从猿人时代就开始相爱。”
    说到最后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猿人时代？这解说词还真有点意思，秦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片刻后，点评道：“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但是，你到底要表达什么？”
    周屿心头一落，长长地叹了口气，“真不记得？”
    秦然举手投降，“真不记得。”
    周屿：“这篇文章的标题是《从<青门令>大爆来看，古偶形势依旧严峻》。”
    声音更加低沉。
    提到标题，她总算想起来了，这篇文章是《青门令》热播期间，娱乐小组的公众号编辑写的其中一篇稿件。
    秦然平常主要负责采访和写稿子，公众号的日常运营是编辑带着几个实习生在做，她不负责选题，也不会把所有的稿子都仔细看一遍。
    这才对周屿说的这些印象不深。
    但他会不会太无聊了一点？
    那天赶着去拍摄，那篇文章她只匆匆扫了一眼，但她记得，文章中百分之九十的内容都是在夸《青门令》在仙侠剧这个赛道里做出的创新，以及演员们精湛的演技和恰到好处的cp感。
    批评的话，也就那么一小段。
    他居然全都背下来？？？
    这未免太离谱了吧？秦然不禁怀疑，他手机里是不是保存了几千张黑粉骂他的图，或者直接把黑粉的微博id都背了下来，等着哪天有机会就报仇。
    思及此，秦然感觉很震撼，论当红小生平常都在做些什么？
    这个事传出去，周屿这个小气巴拉的样子，说不定要被嘲到明年，后年，大大后年。
    看秦然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周屿轻咳一声，试图提醒她。
    秦然回过神来，如实陈述，“我想起来了，是我同事写的稿子。”
    周屿身子往前一探，表情不可察地微微变化，蹙眉问道：“不是你写的吗？”
    他问出这句话，秦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全程表情和语气都这么奇怪，原来是以为她表面夸他，背地里却在踩他的作品。
    她觉得更好笑了，整个人抱着肚子，屈腿往后摊在椅子上，笑得不停颤抖。
    但周屿一点都笑不出来。
    当时他看完秦然给他写的采访稿之后，觉得写得不错，突然想知道她写别的艺人，都会用什么样的词汇描述？
    会不会和他的一样？
    便问顾循要了公众号的名称，顺着发布时间看了一遍，正好那段时间《青门令》在热播，就剧的相关文章也都看了一下。
    他深刻记得，这篇文章，明明写着“编辑/秦然”，她却说不是她写的？
    那他不白记下来了？
    他还好好搜索了一番，到底什么叫“时间膨胀”……
    也不禁开始思考《青门令》的剧情设定，合着全都白干了？
    秦然笑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停下来，看到他的眉头还是快结在一起，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周屿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目光深深。
    半晌，秦然终于笑完，知道他还在怀疑，又作双手投降状，“真不是我写的，我没有背地里骂你，还有你的作品，我只负责写采访稿。”
    说罢，她忽地想到，会不会是署名误导了他？
    她只好接着解释：“是不是署名？唉，那个就是挂名，因为我是组长嘛，组里所有的产出都会标一下我的名字。你要是再仔细看看，会发现我的名字前面，还写着‘文/某某’，这个某某，才是作者。”
    周屿听明白了，但当时一看到她的名字，哪里还有心情再去看别的名字？
    她还想再解释几句，比如她们这么写都是善意的，又或者这么写其实只是为了增加稿件的可看性，让读者觉得笔者的立场是客观的，诸如此类。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喧闹声，两位服务员端着几盘菜进来，一一摆好后，退了出去。
    周屿直起身，拿着筷子，对她说：“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