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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鹤 第33节

    宋锦安直勾勾看着周怀明,轻笑,“周兄不是一向好大喜功么?今儿便是你立功的好机会。”说着,她一脚踢上?周怀明,对方?猝不及防便跌进清然包围圈。
    周怀明身旁狗腿子不明所以,一咬牙提着刀往前冲。场面一时混乱。
    隔着人群,谢砚书死死看着宋锦安,眼尾又红又颤,他才行一步,一直箭矢没入他足前的泥泞中。
    他的阿锦手握长弓道,“谢砚书,你再往前一步,我?有理由射杀你。”
    宋锦安面无表情举着弓,右手从身侧挑支箭矢,泛着寒光的箭矢尖端直勾勾对准谢砚书。
    清然大惊,一脚踢开?碍事的周怀明,“大人,宋五姑娘是真打?算要了?你的命!”
    “疯了?,一群疯子……”
    “是谢大人要谋反么,怎这般大的阵仗……”
    周遭各种揣测,士兵手中举着的火把将中央二人的神?情都照的分明。愈来愈烈的,将宋锦安瞳孔中的坚毅与薄情照的淋漓尽致。
    在宋锦安以为对方?将要退缩时,谢砚书动了?。他先是身形一晃,随即脚尖朝前陷去。
    “谢砚书,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宋锦安不见慌乱,只慢慢拉弦,那饱满的弓形如圆月,蓄势待发。
    “谢砚书,你再——”
    兀的,宋锦安失去声响。
    谢砚书步子极快,赶在宋锦安瞄准前竟也先至身前。然后,他猛地拽住宋锦安捏着箭矢的手,直直送入他的肩头。
    宋锦安大骇,那巨大的力道生生带着她向前,被迫跌到谢砚书怀中。手心的箭矢铁寒,那源源喷涌的血液溅在她手,烫得惊人。
    “大人!”清然悲呼。
    那箭矢没得深,刮着血肉便连喘气都疼,谢砚书浑身战栗,下巴轻轻抵在宋锦安肩头,那般哀求道,“阿锦,你在怨我?,怨我?救不了?你,也怨我?认不出你,对不对?你惩罚我?,你想杀我?多?少次都成。”
    当昔日予她痛苦之人如此?苦求,宋锦安却未觉着想象中的大仇得报,反倒是讶异后的无趣。原来这便是因果循环,这便是践踏一颗心的滋味。可因果因果,一支箭矢抵得了?甚么因果。谢砚书的痛是他作?茧自缚困顿余生的结果,从未是宋锦安强迫着他去爱或不爱。然宋锦安的痛却真真切切是谢砚书强加于?她,是她逃也逃不掉的。所以——谢砚书凭甚么觉着她打?骂几句就能一笑泯恩仇。口口声声说杀他,杀了?当今首辅,她还能去哪?
    宋锦安眉间的怒气缓缓冷下,她未松开?箭矢,只是扔去另只手上?的弓,然后双手握住那箭矢,在谢砚书冰冷的肩头再深入三分,慢慢搅动。
    血染红两人胸口,浓郁的血腥味叫周怀明见鬼般倒跌,口中不住喃喃,“这个?女人疯了?,谢首辅都敢杀,全疯了?全疯了?……”
    分明痛极,谢砚书却低笑,“阿锦,我?寻了?你四?载,这四?载你在何处?和?我?回去好不好,我?不会再弄丢你,我?——”
    “谢砚书。”宋锦安忽开?口,打?断谢砚书的话,她语气平淡,似只是谈及午膳吃甚么,“看来这四?载的身居高位叫你忘却了?我?骨子里是个?怎样固执的人,也叫你忘却当年寄人篱下时的狼狈样。以至于?你觉着发号施令是见如此?简单的事情。”
    说罢,她在谢砚书僵硬的身形中一把抽出箭矢,那倒钩的设计叫谢砚书的肩头生生撕下一块好肉,血飞溅宋锦安满头,染得她眼前只剩腥红。如此?,宋锦安也觉无甚波动,“谢砚书,是你求着我?杀你的,现在,你可以走了?。”
    “阿锦!”谢砚书眼尾通红,神?情癫狂,拽住宋锦安的手不肯松开?半寸,即使肩头血流如注,那阵阵痛要将他的舌尖咬破,“你是我?的妻,我?不走。”
    “我?不是。”宋锦安扬手给谢砚书一巴掌,清脆的声响叫他微窒,仅这片刻的功夫,宋锦安得以挣开?谢砚书的手。
    “如果我?说过的话你记不清,我?不介意再说一次。”
    “阿锦,我?不想听——”
    “我?同你,生生陌路。”
    “阿锦,不是——”
    “永不复见。”
    染血的箭矢落在地上?,滚动几息趋于?平静。宋锦安抬手擦去眼皮上?的血珠,拢起袖子,“谢大人听明白了?么?”
    “宋五,你疯了?,你们到底在做甚么!”清然目眦欲裂,上?前扶住倒跌不稳的谢砚书。
    宋锦安淡定叹口气,“清然暗卫瞧不分明么?是你的大人求着我?去杀他,可惜我?觉着杀他,脏了?我?的手。”
    “你——”清然生生气得脸色红紫,扭头看向谢砚书,“大人,您醒醒,这个?女人就是个?满口谎话的骗子,您认错人了?!”
    “她是阿锦。”谢砚书声音沙哑,目不转睛盯着宋锦安,在清然的据理力争中捂着肩头的皮开?肉绽向前,“阿锦,那些话不作?数的——”
    “今夜混乱至此?,你们竟无人去寻大人来主持公道么!”宋锦安并未瞧他,只是高声喝道。
    周怀明牙关发酸,怒骂,“便是你这女人搞出的名堂,还有脸质问我?们!”
    “我??我?做甚么了?,是我?放这个?疯子进来还是我?留他的?”宋锦安笑笑,余光半分不去关注谢砚书愈听愈白的脸,“难不成我?受了?无妄之灾还要赔礼道歉?”
    “无妄之灾?”周怀明双目瞪圆,不敢相信面前的女人如此?厚颜无耻。场上?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是谢大人,莫名其妙叫人踹了?好几脚的是他周怀明,就宋五一个?浑身无伤站得笔直,竟有脸说出如此?鬼话。
    “放肆!大晚上?的你们要造反不成!”付大人沉着脸走进,简直想不通燕京军营重地,敢有人夜闯闹事。
    嫉妒
    随着付时宇一出, 四周士兵纷纷哑火垂头。露出两个血做的?人。
    付时宇瞧见那满地血腥,心猛地一颤,好大的?架势, 这是?私下斗殴?待看清谢砚书的?脸后, 干张着嘴倒跌两步,“谢大人?”
    宋锦安施施然走出,“付大人,谢大人强闯军营在前,我重伤他在后。”
    “不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谢砚书忽开口?,在周怀明幸灾乐祸的视线里缓缓拾起地上箭矢,“不是?宋, 宋五姑娘伤的?我,是我自己捅的。”
    “你自?己?”付时宇如遭雷击, 然目光所?及皆别开眼不吭声。
    宋锦安面无表情?,颔首告退,“相信付大人自?有定夺,我先行告退。”
    “阿锦——”谢砚书仓惶伸出手?,拽住宋锦安的?衣摆, 额前碎发挡住他疯狂的?眸色,“可以给我个机会么??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宋锦安没有作答, 只?用?力扯回衣摆。
    那丝滑的?料子便从掌心溜走。谢砚书却猛又拽住宋锦安的?手?腕。
    冰凉的?肌肤相贴。宋锦安扭头,就那般不起波澜地看着谢砚书, “谢砚书, 放手?。”
    付时宇清咳一声, 一行士兵直直拦住谢砚书的?去向。
    “谢大人, 不论你们?有何问题,都?不是?大晚上闹事的?理由。”
    闻言, 清然自?知理亏,只?作揖赔罪,“今夜我家?大人神志不清,故而给各位添麻烦了,我这就带他离去。”
    付时宇没吭声,只?无言盯着清然的?动作。
    清然搀扶着谢砚书,却惊觉对方倔强地半步不肯挪动。
    僵持不下,付时宇咬牙,“谢大人是?诚心不叫我好过?”
    “我只?要她。”谢砚书牙关紧锁,凤眸里墨色沉到?难辨情?绪。
    “谢大人擅闯军营本就不占理,如此便别怪我不客气!”付时宇高喝。若真叫谢砚书带走他的?人,那往后军营威严何存,武将岂非永远低他们?一头?
    两排士兵手?握军棍,沉甸甸的?铁棒高高举起,对着谢砚书便要落下。
    付时宇心跳得极快,强撑道,“谢大人,我数到?三,若你还不肯放手?,我便叫军棍落下!即使闹到?圣上面前我也是?占理的?!”
    “大人不可!”清然欲上前却叫士兵镇压住,只?对着谢砚书摇头,话里凄苦,“大人,您何苦——”
    “三!”
    “二!”
    “一!”
    似巨斧砸下,沉闷的?皮肉撞击声响的?人头晕目眩,那般直挺挺的?军棍落下,生?生?于谢砚书的?脊梁处要他踉跄跪地。
    “谢大人,你还不放手??”付时宇急喝,那军棍便再次高高举起。
    又一下,叫谢砚书呕出口?血,拽着宋锦安的?手?颤得厉害,却半寸不肯送。
    宋锦安头遭居高临下,俯瞰着跪地不起的?谢砚书。那墨色衣衫湿漉到?惊心,发冠散落,乌发狼狈打湿垂直身后。极薄的?腰身叫宋锦安无端想起鹤修长的?颈,只?如今,那颈要折断。缓缓的?,她看得谢砚书强忍剧痛抬眸,贯冰山雪莲的?眼此刻染上凡尘气息。当真不再像高山仰止的?鹤。
    于那样的?破碎涟漪中,宋锦安读懂谢砚书的?衷肠,他想叫她回去,做他的?妻?
    许是?疲惫,宋锦安在阵阵军棍声中喃喃,“谢砚书,你这个模样叫我很眼熟。”
    “甚么??”谢砚书从咬得鲜血淋漓的?唇里吐出几个字。
    “叫我想起当年,我求你时的?模样。”
    话很轻,于谢砚书耳里却惊涛骇浪。他只?觉喉头干哑难耐,半个字都?发不出。
    宋锦安稍弯腰,以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量道,“谢砚书,你知道我最厌恶你甚么??那般自?以为是?,连你的?今儿的?追悔莫及都?充满狂妄自?大的?滋味。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一个关我两次的?强盗回去?”
    轰隆巨响,谢砚书的?手?再难强使力,任由宋锦安脱身。
    那句话反反复复滚在他耳畔心尖,将他推入火海生?不如死。从前他有多恨宋家?父子,现今便有多恨自?己。他明有千百次同阿锦白头偕老的?机会,却硬生?生?叫仇恨蒙蔽,叫他咬着牙发誓永不爱上仇人之女。是?他亲手?将不属于阿锦的?过错强加于她,也是?他亲手?送阿锦变成如今这般决然。
    好一个作茧自?缚。
    谢砚书不甘地支起身,周遭士兵已不敢再打。只?惶恐若当今首辅真死于他们?之手?该如何脱身。
    付时宇心里隐隐猜出些甚么?,忧心宋五的?桃花未免太多。因而只?言简意赅道,”谢大人要同宋五怎样我管不着,但谢大人今儿若执意带走宋五,便是?枉顾我们?军营的?颜面。此举,也会连累到?宋五姑娘,叫她在军营难做。谢大人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打也打,劝也劝。付时宇深感他已尽力。
    那话里的?宋五二字稍触动谢砚书,他强忍肩头钻心的?痛,一步步朝外去。
    付时宇才松口?气,竟瞧见谢砚书直挺挺跪在军营入口?处。
    “谢大人你这是??”
    “赔罪。”
    付时宇默然,不敢多问是?赔谁的?醉,缘何要赔罪,只?招呼着手?下士兵锁好大门。
    看热闹的?人散去,黑漆漆月色里仅谢砚书同清然。清然悲戚,“大人跪在这宋五也看不到?,况且您的?伤——”
    “当时锁她在柴房,她怕不怕?”谢砚书低喃。
    清然默然,只?哀叹情?缘之事何苦叫人折磨至此。
    入至半夜,突寒气逼近。本就潮湿的?地面更是?磨人。圆月没入厚重乌色后,街头连点光亮都?不得寻。宋锦安起床添衣,那模糊窗柩外甚么?也瞧不清。她扭头翻出厚重衣衫,重新上榻。
    翌日天光大亮。宋锦安才推门,一眼便瞧见周怀明神情?阴郁。
    “有事?”宋锦安淡定看着他。
    周怀明冷笑,“真有能耐,叫谢大人为你跪到?深夜,昨儿我可是?点灯看了一宿,啧。”
    “那你很闲。”宋锦安轻笑,在对方发怒的?神情?里径自?朝外去。
    军营用?膳的?地方都?是?挤在一块儿,宋锦安一个人进来便叫那些身着练武服的?士兵纷纷侧目。
    “就她昨夜闹出的?动静?”
    “嘘,此女恐怕有些关系,能叫谢首辅为她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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