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会儿已是秋季，参天古树的落叶薄薄的铺了一层地面，给这寺院中添了一分寂寥之美。
    庄云黛同碧柳驻足看了会儿树。
    “大小姐喜欢这样的古树？”碧柳不自觉的就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这样的静谧，她声音含笑，“奴婢记得摄政王府的正院，是不是可以挪一棵大树过去？”
    碧柳声音刚落，便有一声娇娇道：“这位姐姐哪里的话，我们王爷每日都有要练武的习惯，正院是要留着练武的。若是有什么古树，天天落叶，那也不太好。总不能为了庄大小姐喜欢看树，就让我们王爷改了习惯，对吧？”
    这话说得带着女儿家的娇嗔，还带着几分熟稔。
    然而碧柳听得只觉得一肚子的火气。
    这话听上去也未免让人太不高兴了些。
    她回身一看，就见着永国公太夫人身边打扮得特别精致的那个丫鬟，娉娉婷婷的从旁边的鹅卵石小道走过来，礼数挑不出半点错来，笑盈盈的矮身给庄云黛行礼：“奴婢给庄大小姐请安。”
    她见庄云黛嘴角噙着一抹淡笑，似是在打量她，她身子微微一顿，借着自我介绍的功夫，起了身：“哦，庄大小姐可能不认识奴婢，奴婢是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名唤仙客。”
    庄云黛淡淡的朝仙客一点头。
    从前她听说太夫人打算把清客仙客两个丫鬟给陆霁青，那会儿她倒也不会吃两个丫鬟的醋，只是觉得这是陆霁青家里的麻烦。
    然而今日在太夫人那边见到仙客，从仙客自以为遮掩很好的嫉恨眼神里，她已经感觉到了，这丫头对陆霁青也有意思。
    这会儿再听这丫头一开口，这味儿，铁定没跑了，这丫头绝对对陆霁青有意思。
    碧柳是一直跟着庄云黛身边的，自然也知道仙客就是先前太夫人打算许给她们未来姑爷当妾室的丫鬟，这会儿早就打起了百分百的精神。
    她看了自家姑娘一眼，见自家姑娘神色淡淡的，她便知道，自家姑娘心里定然是有数的。
    这小蹄子——碧柳心下啐了一口。
    但她家姑娘没打算理会这叫仙客的丫鬟，碧柳也不好上去说什么，只拿眼神剐了仙客一眼。
    倒不曾想，仙客行礼起身后，竟是自来熟一般，站在她家大小姐不远的地方，浅笑嫣然：“庄大小姐，可惜了……若是您真喜欢古树，以后也可以常来这千佛寺赏玩呀。”
    这话说的！
    碧柳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这小蹄子，她非要撕了她的嘴不可！
    碧柳皮笑肉不笑道：“这位仙客姑娘，哪里话。你方才说什么，王爷是同仙客姑娘说了，正院不能栽树？”
    仙客笑得娇媚，但下巴微微抬起，话里的自得却是掩都掩不住：“这些事，哪里用王爷开口。王爷住的地方，院子素来都是这般留作练武之地——这位姐姐凶奴婢也没用，再说了，等庄大小姐嫁给我们王爷后，难道不该为王爷着想？”
    碧柳冷笑道：“那仙客姑娘还真是体贴周到啊！可惜了，王爷早就移栽了好些花树进了摄政王府，仙客姑娘怕是打错了主意！”
    仙客脸色一变。
    她没有去过摄政王府，哪里知道，摄政王府的每一处布置，陆霁青都力求让庄云黛住的舒服。
    “到时候花树的落叶，扰了王爷打拳……”仙客勉强道，“庄大小姐既是要嫁给王爷，那也应该为王爷着想吧？”
    这话不是头一次听了，碧柳着实忍耐不住了，她掐着腰，瞪着眼：“呸！你一个丫鬟，哪里来的脸充什么大尾巴狼来教我们大小姐做事？！我家大小姐那是王爷即将明媒正娶娶进门的王妃，你一个丫鬟罢了，教我们大小姐为王爷着想？！怎么着，旁人都不如你为王爷想得多？！还说什么落叶落花打扰王爷打拳，那王府里养得下人是做什么吃的。难道不会在王爷打拳前，把庭院打扫出来？！呦，到你这倒好了，不找那些怠惰下人的问题，反过来教训我家大小姐，不为王爷着想？！”
    碧柳又重重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狐媚子的东西，真当旁人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呸！充什么大头蒜啊！”
    碧柳这酣畅淋漓的一通骂，把仙客都骂得脸色涨红，难堪极了。
    “你，你……”仙客涨红着脸，哽咽起来，拿帕子捂住脸，“奴婢不过是好心提醒一句罢了，倒招来这么一番辱骂……”
    仙客捂着脸，哭哭啼啼的跑了。
    风一吹，人一跑，骂得痛快的碧柳这会儿冷静下来，脸也是白了，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看向庄云黛：“完了，大小姐，奴婢惹祸了。方才奴婢只图自己骂得痛快，倒是忘了她是永国公太夫人身边的丫鬟……她去给太夫人告状怎么办啊？”
    这么一想，碧柳差点落下泪来，她怎么就忍不住，给她家大小姐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大小姐……”
    “没事。”庄云黛拍了拍碧柳的手背，“这算什么惹祸。那丫头就是故意在我面前说那番话的。再说了，你骂了就骂了，她跟太夫人告状我也不怕。若是太夫人因着一个丫鬟告黑状，就对我「另眼相待」，那只能说明这是太夫人有问题。对吧？”
    庄云黛说得很是不以为意。
    碧柳心下稍安，却还是难免有些忐忑：“大小姐，实在不行，到时候要是太夫人怪罪，你就把奴婢给交出去。人是奴婢骂的……”
    “好啦。”庄云黛无奈的笑了笑，拍了拍碧柳的手，“你这丫头，想什么呢，就这么点小事，我还把你交出去啊？”
    顿了顿，她又挤眉朝碧柳笑了笑，“不过，碧柳你难得那般骂人，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我从前还怕你嫁人以后被欺负，眼下一看，倒是放心了。”
    第525章 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碧柳被庄云黛这么一打趣，那点儿忐忑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涌上心头的倒是几分羞赧来：“大小姐，哪有你这样打趣人的……说得奴婢好像母大虫……”
    碧柳也快到了嫁人的年纪，外院那边有位李护院，因公事跟碧柳打过几次交道，开始默不作声的给碧柳送东西。
    倒也不是什么很贵的，会让人困扰的东西。
    都是一些精心的小玩意。
    今儿是串糖葫芦，明儿是西市那边新兴的糕点，后日又换成了手扎的漂亮灯笼。
    总归是不重样的东西。
    那位李护院也不好意思在碧柳面前多说什么，总是把东西抽个空子往碧柳手里一塞，撒腿就跑。
    一开始碧柳也被这位李护院给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李护院默不作声送过几次后，碧柳一看到李护院，也开始红脸。
    庄云黛就琢磨着，等她嫁到摄政王府了，把事情理顺后，就该考虑碧柳的亲事了。
    因着说到碧柳自己的亲事，碧柳脸红得像个猴屁股。
    主仆两个又说笑了会儿，因着日头起来了，也该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主仆两个便往回走。
    庄云黛最后又看了一眼仙客离开的方向。
    碧柳还以为庄云黛看到了什么人，连忙往那边张望，张望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什么，一头雾水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庄云黛笑笑，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该回去了。”
    其实她看到了。
    仙客方才拿了方帕子捂着脸哭着跑走的时候，那帕子一角，赫然绣着一簇绿叶红豆。
    庄云黛记忆力极好。
    她记得清楚，那天晚上，陆霁青身上那方有图案的帕子，也是同样的绣样。
    陆霁青当时没当回事，以为是绣娘放错了。
    其后他没再用过那方帕子。
    庄云黛也再没在陆霁青身上见过那方帕子。
    但眼下——同样的红豆帕子，却出现在了仙客手上。
    而且……庄云黛眼眸一沉。
    若是她方才没看错，仙客是有意把绣样那一面，露出来的。
    这不就是故意让庄云黛看到？
    庄云黛啧了一声。
    不过这事，她其实是不愿意管的。
    就是一个使了点小心思小手段，对陆霁青有意思的小丫头罢了。
    而且这还是他们永国公太夫人身边的丫鬟。
    这事，就让陆霁青自己去处理吧。
    庄云黛想得很开。
    只是，有人却是不想让她想开——
    仙客回去后，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却还在永国公太夫人面前做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永国公太夫人喝完茶一抬头，就看到仙客那双红肿的眼，可把她吓了一跳：“哎呦，仙客，你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成了烂桃子？”
    太夫人原本是没多想，只以为是丫鬟之间起了什么口角，她还打趣的在周围丫鬟身边看了一圈：“是谁跟仙客吵架了？我看看，还有谁的眼睛也肿成了烂桃子？”
    结果太夫人还没看完呢，仙客就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道：“太夫人，奴婢没事，您别问了。”
    太夫人一听这话，这才琢磨出几分不对劲来——若是丫鬟间的口角，小姑娘家家的闹不愉快的事，从前也发生过，太夫人对这些小丫头还是很包容的。
    仙客也不至于是这个反应。
    太夫人细细的打量仙客：“那你这是怎么了？”
    仙客一副她不能说的忍辱负重模样，微微侧了侧身，半带着哭腔道：“太夫人，您就别问了。奴婢真没事。”
    仙客越是这样说，太夫人反倒越是着急了：“你这丫头，到底说不说？”
    清客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太夫人年纪大了，应该尽量避免情绪波动，仙客却为了一己之私，故意让太夫人着急。
    清客着实有些看不下去！
    她不动声色的上前，替太夫人抚了抚后背，笑道：“太夫人，您别着急啊。这儿是寺院，仙客能有什么事呀？而且有时候我们小姑娘家家，是有些不太好说出口的苦恼。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仙客哪里好意思说呀？您别着急，奴婢一会儿悄悄问问仙客就是了。”
    清客说的熨帖又在理。
    太夫人不由得点了点头。
    她到底是更信任清客一些，笑道：“好好好，你们小姑娘有时候，是不方便跟我这老太婆说小秘密。我懂，我懂。”
    太夫人笑着一挥手：“行了，我这儿由旁人伺候就行，清客，你跟仙客下去说话吧。”
    仙客人都傻了。
    清客脸上带着笑，手上却使着劲，不分由说的直接把仙客给拽走了。
    两人出了禅房的门，仙客立即变了脸，直接甩开了清客的手。
    她心下有气，不愿意理清客，背过身去不说话。
    清客压低了声音，冷声道：“仙客，你最近怎么成了这么个模样？从前你不是这样子的——我也是看在以往的姐妹情分上，最后提醒你这一次，太夫人喜欢你，才愿意纵着你。你不要利用太夫人对你的喜欢——到时候，你若是敢伤了太夫人的心，也别怪我翻脸！”
    仙客睨着清客，冷笑一声：“什么叫我从前不是这样子？你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清客坏了她的计划，她也不愿意跟清客多说，“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仙客甩着脸子，扭头走了。
    清客在廊下缓了半天，这才重新脸上挂上了笑，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