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吴氏带着怨气的指责之后,楚琳琅毫不客气地问:“算一算,三王妃嫁过去已经快要小半年了。怎么夫人您之前不急着见她,如今却一天都等不得了?”
吴氏没想到平日里总是对自己笑脸盈盈的楚氏,会突然开口发难,一时愣住,微微瞪眼看向楚琳琅。
楚琳琅嘴上说着让人下不来台的话,可脸上挂着的却是十二分的甜笑,继续又道:“夫人莫怪我说话太直,只是我想搞明白些,也好为你们母女调节。”
此话在理,更何况楚氏笑得一脸善意。
吴氏只能忍着气道:“你也知道她的脾气,看着恭顺,实际却倔强如牛,只因为我在家说了她两句,她就记恨上她的生身父母了!可我毕竟是她母亲,这母女还有隔夜的愁?”
楚琳琅等的正是这么一句,她轻声道:“夫人说得对,只要是真正疼惜儿女的母亲,就算有天大的不是,做儿女的也当原谅。想必三王妃有所误会,因为夫人您先前的冷落,而以为自己遭了家中厌弃。而如今三皇子的身子大好,看样子都能出来走动了,您这个时候急着见她,倒是叫她误会了,以为您跟诸位王府的嫡妃亲眷一般,只想打听些新鲜的,却全然忽略了您的爱女之情。”
这番话说得恭谨无可挑剔,却敲打得吴氏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的,却也不好发作,只能不自在地道:“所以我请安人过来,就是希望你能劝劝她,毕竟你跟她要好得很。”
楚琳琅看吴氏还不明白症结所在,也懒得对牛弹琴,只干脆挑明道:“做女儿的,在这世间活得不易,投胎投得再好,到了婚配时便是另一次投胎,管的是后半生的幸福。三王妃命好,投生到陶国公府这等簪缨世胄的人家,不过所受的规矩,自然比我这种乡野之民要多。如今她嫁给了三皇子,想来比在娘家的时候更要谨小慎微,以夫君为天。只要夫人您心里时刻想的是自己的女儿,而不是替他人妄做嫁衣,我相信三王妃也是想与您时时相见的。”
这最后一句,让吴氏的脸沉了下来,挑眉道:“不知安人这最后一句从何而来?我是要替谁害了自己的女儿?”
楚琳琅心里冷哼,心道:“你害得还不多?全拿女儿做了给家族增荣添彩的物件!”
可她表面却是惶恐一笑,捂嘴道:“请夫人宽谅则个,你也知道我先前读书少,说话没个深浅。今日在府上叨扰多时,便就此与夫人别过!”
说着她便起身施礼告辞,可是出客厅时,转个屋角却发现陶国公正跟儿子陶海盛站在窗下。
看那意思,应该是将她和吴夫人的对谈尽听耳中了。
楚琳琅连忙侧身回避,朝着二位施礼之后,便告辞走人。
吴氏也在婆子的搀扶下,从屋子里迈出来,气得倒是不用装病,脸色青紫得很:“真是小人得道!一个乡野下堂商妇,能登国公府的大门,就该点上高香一柱!竟然这般拿乔,摆的什么臭架子!”
可是陶国公看着楚琳琅远去的背影,却思琢良久,转身对儿子儿媳道:“她说得,应该就是雅姝那孩子的意思。你们别忘了,她现在可不光是你们的女儿,还是陛下最珍爱的三皇子的王妃。那三王府的情况,你们就莫要再出头打听了,也莫强要雅姝回来。只拣选些补品,以岳父母的名义给三皇子送去。”
陶海盛听了一愣,低低道:“可是太子那边还急着……”
陶国公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儿子:“你的见识,难道还不如新梅安人那个商妇吗?她的话里不是已经点出了,不要让雅姝夹在夫君和娘家之间为难吗?太子是我之外孙,乃未来的天子,他的前程,自有陛下定夺,岂是我们臣子操心得了的?再说,三皇子也是我的嫡孙女婿,我们陶家,站在哪边太过偏颇也不好啊!”
他这一席话,也让陶海盛恍然。
对啊,哪怕这三皇子一朝得势,该着急的也不是他们陶家啊!若是此时还有帮衬太子的嫌疑,将来岂不是在三皇子那中下了心结?
可目前不知的就是,那三皇子倒是是个什么来路。
虽然陛下对外宣称三皇子一直都在,只是闭府养病。
可他们这些朝中老臣却清楚,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在宫外养大的孩子,压根就没有接受了帝王韬略权术的教养,贸然闯入皇子争权中,又被太子如此忌惮,也是不甚妙啊!
陶国公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叹了口气道:“且看一看吧。马上就要到月圆宫宴,那三皇子既然身子‘大好’应该也会出席。”
是骡子是马,还得牵出来遛遛。
就看那位民间归来的三皇子是个什么样子,若是个懂事听话的,而陛下又偏爱他的话,陶家再下一注,倾力扶持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接下来的月圆宫宴,对于皇家来说,真是难得的阖家团圆。
所以陛下宣布,要在宫中大办。
这也成了众人一睹三皇子真容的时候了。
楚琳琅作为皇家锦鲤,也受了太后的邀约,陪着太后一同参加。
太后也听说了,就是因为楚琳琅母亲幼年的遭遇,才给找寻三皇子留下了难得的线索。
太后也亲眼见了三皇子刘翼。都不用查证身份,光是看他的样子,便跟陛下年轻时一模一样。
而且太后甚至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先皇的影子。方良娣的这个孩子生得真好!陛下那么多的孩子,就没有比他更像的了!
怪不得灵云大师说,楚琳琅的八字对皇家裨益,如此庇佑皇家的锦鲤,福运当真不假。
所以现在,太后有事没事,就将楚琳琅叫到身边,便跟养人气的玉貔貅一样,时时陪在身边,积攒些寿禄福气。
所以在宫宴之上,楚琳琅的位置甚至比司徒晟还要靠前,便是坐在太后的身旁,更是高了几个台阶一览纵山小。
这一览之下,下面众人的脸色变化,可以说精彩纷呈。
尤其是当“遁世”许久的三皇子一身绣着绛纱长衫,头顶虎头金冠,携着同样一身华服的三王妃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不仅将众人的目光都牢牢黏住了。
尤其是太子竟然失态,被这男子跟父皇太像的容貌震撼,一时没有捏住筷子,啪嗒一下,夹着的水晶肉片都跌落在了衣袍上。
怎么这么像!就算他有心存疑,煽动老臣们去质疑三皇子来路不正,都有些短缺立场了。
毕竟谁能对跟陛下简直印饼一样皇子存疑,怀疑陛下认下的不是亲生的?
想到这,太子忍不住怒目瞪向了司徒晟。
都怪这个奸诈佞臣!明明手里有了三皇子的线索,却假作不知,故意去北地虚晃一朝,带回来个假货,害得他在父皇跟前丢丑。
而他转身,却进献出了这么个人物来!
而陶家父子也在看向自己这位新出炉的嫡孙女婿。
除了这位三皇子像极了陛下,身份应该无误之外,似乎女儿雅姝也对这个突然冒出的夫婿十分满意。
与夫婿拜见天子和太后,归来落座的时候,那个三皇子很是自然地搀扶着自己的正妃,还细心帮她整理裙摆,与她相视而笑,竟然有那么几分新婚的蜜意。
为了这次宫宴,太子早就有了准备。
就等着吃宴的时候,发难这突然冒出的老三。
他在参加宴会之前,曾经扯了老六刘凌聊了半天,大概的意思就是这突然冒出的老三不明不白,他们这些做儿子的不能不替父亲把关。
当时老六点着细瘦的脖子满口称是,可是现在再看他,毫无质疑三皇子的意思,只是满脸带着阿谀奉承的笑,屁颠地举杯跑到他这突然冒出的三哥面前套近乎,一张嘴就是“三哥长,三哥短”,一副恨不得跑到兄长跟前尽孝的德行。
太子知道自己之前算是白白煽风点火了。
老六就这点不中用,态度绵软得很!此时,太子甚至怀念起自己被流放的四弟来了。
若他还在,只怕不用自己煽动,他就迫不及待地发难了。
兄弟到用时,方恨少,此时怀念老四已经无用。
不过今日虽然是家宴,但是朝中有头有脸的臣子都在。
他虽然不好在老三的出身上发难,免得惹了父皇不快,却可以趁机讨论时政,引着这个老三来答。
长得一模一样又如何?帝王培养,都是从四岁启蒙开始,他师从如此之多的名师,岂能让个民间归来的落难皇子比下去?
想到这,太子的心思稍微安定了下来,也跟老六一样,跟他这位久别重逢的兄弟推杯换盏。
这个老三别的不说,光是胆色这一块,倒是不错,骤然参加这等权贵云集的场合,也不见怯场,言谈举止,从容大度得很。
酒宴进行到一般,在太子的眼色示意下,有坐在三皇子斜对面的臣子领会,故意将话题往北地上转,叹论起了荆国派了公主和亲的事宜,又是谈起前些日子兴兵,朝中国库空虚,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议一议和谈。
这本是臣子们的酒后闲聊,可有人话题一转,问道:“不知三皇子久居王府,对北地时政可有了解?”
当说起这个时,殿堂里的说话声都骤然小了。
毕竟臣子们也好奇,这突然出现的三皇子是个什么人物,若要观其人,还是要看看此人的言谈,才能知道他肚子里装了几两墨水。
被点了名字的三皇子慢慢抬头,惯性伸手去捋胡子,可摸到光洁下巴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已经剃光了胡须。
他看了看说话的臣子,故作不知,转头问坐在身旁的司徒晟:“司徒大人,容你为我介绍一下,这位是……”
司徒晟瞟了那挑头的臣子一眼,淡淡道:“回禀三皇子,这位大人是户部的辛大人。”
廖静轩听了,做出恍然的样子:“辛大人,久仰大名,我虽不出府,却也知你之丰功伟绩。只是你身为户部官员,却说因为战事国库空虚,就有点夸张了吧?我平时养病在府中,对时政也略有耳闻。北地这次用兵,辎重粮草乃是边境屯粮,用兵以守为主。而因为司徒大人先前的职田改革,国库其实丰盈了不少。至于您说言的空虚……难道是指,前些时日,北地修筑水利工事花费的银两?”
他的这番侃侃而谈,一时惊呆了众人。
廖静轩之前常往北地,虽然折返回京,可也只是在书院里高谈阔论。
这些朝中臣子,大多不记得一个工部名不见经传的外派官吏。可也有人觉得他声音熟悉,比如说齐公父子,但是廖静轩刮掉胡子后,样貌变化甚大,齐家父子就算觉得熟悉,也不敢妄断。
那位辛大人本来受了太子的指使,想要这位“深居简出”的三皇子出一出丑,却万万没想到,他丢出来的题,恰好是这位深耕北地多年的三皇子最擅长的领域。
他一时哑然,只能在众人目光下,尴尬道:“这……正是,这修筑工事的花费,可真不少啊!”
廖静轩笑了笑,接着道:“就算是小乡小民也知,屋梁断裂的话,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及时修补,不然就落得屋毁人亡。更何况北地的水利更是裨益一方军民,解决了粮草的燃眉之急。若工事修筑得好,可以三十年不必再大修,而获益的银两却是年年变现的。辛大人,您替陛下代管国库,不能只算小账,不计大账啊!”
这一席话,直指辛大人小家子气,国库管理,岂可如貔貅守财奴一般,只进不出?
而三皇子的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对答如流,再加上他为人伟岸高大,又有与陛下肖似的样貌,自带着一股王家血脉的压迫感。
辛大人被质问得额头冒汗,连连赔笑称是。
太子却是听得惊疑不定,心内大震。他疑心这些话,都是司徒晟那厮教授给这乡野皇子的。
不然他一个刚刚回归的皇子,缘何清楚这么多的国家大事?
再看高居上位的陛下,听了老三的话,也是面露慈父微笑,竟然是太子一直求而不得的赞许!
这让太子的心里顿时泛酸,满心想的都是,若是这三皇子背后有司徒晟的扶持,就算是个绣花草包,也能装出一副圣仁皇子的德行了,长此以往,他的国储之位,岂不是受了威胁?
而包括陶家父子的诸位臣子,方才也听了这三皇子的侃侃而谈,一时也是心内一惊。
不知,这位三皇子先前是什么经历,言谈举止绝非泛泛之辈啊!
而且……他们也一时有些错乱,疑心这位三皇子真的早就归京,就像他说得那样,在王府静养,却洞谙时局变化。
若真是这样,此人的胸怀城府不容小觑啊!
一时间,诸位臣子的心里都纷纷架起了秤砣,将这第一次出现在人前的三皇子放到秤上掂量。
太后人老了,没有听清方才下面的臣子之争,便问一旁的楚琳琅:“他们唧唧呱呱的,都在说什么呢?”
楚琳琅笑着说:“在算账,比谁会过日子呢!”
她的这番解释,却逗笑了身在主位的皇帝,他问楚琳琅:“依你看,谁的账算得好啊?”
这可不好回答,若是踩了辛大人,难免有给三皇子趾高气昂,不敬臣子之嫌。
楚琳琅从来不畏惧这种断头送命的题目,只是从容一笑道:“奴家这可不知,只是觉得大家都在拼命算账,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最起码,这日子过得会越来越红火。做掌柜的,可是最喜欢手下的伙计管事尽心。甩手掌柜,不就是这么来的?”
这一番接地气的话,再次逗得陛下哈哈大笑。
只是太子,在陛下的笑声里,脸色愈加阴沉。
第108章 拔掉肉刺
原本是打算让这三皇子在重臣和陛下跟前露怯, 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给他搭了唱戏的高台。
醉琼枝 第1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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