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村民们积蓄一般都不高，没有办法负担起一个孩子去省城更大的医院。
    “……是呀。”王奶奶轻声回答。
    然后她看到小姑娘仰起头，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笑了：“最近一直在喝药了，小鹿不要担心，他肯定会好起来的。”
    “我能去看看麻蛋嘛。”小鹿又问。
    王奶奶当然不会拒绝孩子彼此之间的好意，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
    —
    麻蛋日常是一个上蹿下跳，爬树摸鸟蛋，下河捞鱼，一件不缺的和皮猴似的少年。
    但是此刻，他蜷缩在床上，捂着自己的脑袋，不停的哀嚎。
    在医院检查都发现不了缘由。
    但是小鹿却一眼就看到了，有一个黑漆漆的，像果冻似的，有两个拳头大的生物，正趴在他的脑袋上，一动不动。
    就是这个坏家伙害麻蛋这么疼的呀！
    小鹿鼓起勇气，勇敢的凑上前，想帮他把头上这个奇怪的生物拔下来。
    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小姑娘摸摸正在头疼的小男孩的脑袋，在耐心安慰生病的小伙伴。
    这个坏家伙的触感也和果冻似的，但是在接触到的一瞬间，皮肤就察觉到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刺痛。
    小鹿忍住了，然后啵的一声，用力抓住它扯了下来。
    黑色的果冻也没反抗，慢慢悠悠换了个地方攀附，它滑溜溜的，用手根本攥不紧。
    很快就顺着小鹿的手掌，一点一点的爬上了她的手臂。
    呜呜呜呜！好疼！
    被黑色的果冻附着到的地方，像被烫到的刺刺的疼，又像是隐隐约约的钝疼。
    “王奶奶，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情，先走啦！”
    “欸，小鹿？”王奶奶疑惑的想问什么。
    但是小鹿没来得及听，她强忍着痛没表现出来，拔腿就跑。
    小花！兔子先生！快点救命哇！
    这个时候，正在可劲喊自己头疼的麻蛋也停下了喊疼的声音，他疑惑的摸了摸脑袋，然后激动的向旁边的王奶奶喊：“奶奶！我的头突然就不疼啦！我好了，我不生病了！”
    王奶奶也很高兴，她抱着小孙子左看右看，摸了摸他的小平头，揉了揉他之前一直喊疼的地方，见他真的已经恢复了过来，终于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麻蛋的眼神接触到小鹿的背影，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刚刚小鹿她摸了摸我的头，我就不头疼了，是不是小鹿——”
    “不要瞎说。”方才还慈祥的搂着小孙子的王奶奶，忽然变成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这种事情，不要说，也不要跟别人乱说，知道了吗？”
    “啊……为什么呀？”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理解：“小鹿她帮了我啊，然后我的头疼就好啦。”
    “小鹿是帮了你，我们知道她帮了我们，就好了。”王奶奶相当认真的，一字一句的对小孙子说道：“但是告诉别人的话，会给她带来麻烦。”
    “……为什么会带来麻烦啊。”麻蛋满脸不解：“那好吧，我不说了。”
    麻蛋不知道的是，他的奶奶说完这些话，就背对着自己，安静的，默默的，抹了抹眼泪。
    那是王奶奶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她被山上的蛇咬到了，腿和馒头似的肿的老高，失去了直觉，爸爸连夜把她背去医院，可是医生都说要么把这个孩子的腿截掉，要么这个孩子也保不住了。
    一路跟着她过来的另一个少女是她的好朋友，好朋友劝她不会有事的，然后轻轻抚摸着她受伤的那条腿。
    就像是奇迹一样，一夜之间，肿的和馒头一样的腿渐渐消肿，恢复了知觉。
    医生说这是医学奇迹，村子里的人都说这是神明保佑。
    只有她语无伦次，努力和爸爸强调，这是她的好朋友做的！
    爸爸却用力拽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大家都说她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不干净的东西。”
    “就算真的是她治好了你，你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她会不会被其他人当成妖怪？村子里其他人会不会害怕她？会不会有坏人听到消息，把她抓走？”
    那个帮她治好腿的好朋友，当天晚上回去就发了高烧，躺在床上几天都没有起来。
    简直就像是……替她承担了痛苦那样。
    爸爸将家里养着下鸡蛋换钱的老母鸡杀掉了，炖成汤，给少女送过去。
    现在，她已经从当年的小姑娘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依旧还牢牢记着爸爸当年严肃的劝告，所以她也认真的，向面前的小孙子说出了与当年的父亲说的，如出一辙的话语。
    当年的她不能理解，但是现在的她终于能够理解了。
    那个时候的那个少女，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个奇怪的孩子。
    少女没有父亲或者母亲，却时常会笑眯眯的蹲下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有时候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就哈哈哈的傻笑起来。
    虽然大家都没有表现出来讨厌少女，但是似乎都有些怕她，尤其是同龄的孩子们，常常是因为无法理解她的行为，避她避开的远远的。
    年少的王奶奶远远的看着少女独自走在路上，背影显得又孤独又落寞。
    于是她将方才割猪草的镰刀塞进背篓，冲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乐呵呵的对她笑，就算缺了一颗牙齿还是笑的很灿烂：“我们做朋友吧！”
    少女回过头，望见她的笑容，似乎被感染到了，也回应了她一个笑。
    “好呀。”
    那个当年治好了她的腿的小姑娘，就是小鹿的外婆。
    现在呀，她从缺牙齿的小姑娘，变成了缺牙齿的老太婆。
    而她的好朋友……
    王奶奶擦掉眼角混浊的眼泪，忽然站起身来：“奶奶去看看小鹿，你现在好了，想多休息会就休息会，想玩就自己随便去哪里玩一玩吧。”
    “奶，我饿了。”麻蛋摆出了苍蝇搓手的姿势：“我闻到你早上蒸红糖馒头，可香可甜了。”
    “病没好吃什么红糖馒头，那是我给小鹿蒸的。”王奶奶瞬间收了方才的慈祥表情，换作往常对待大孙子的态度：“你喝粥去，那个好消化，灶台上有白粥，还有咸菜。”
    麻蛋：“……”
    我和小鹿，谁才是您亲生孙子啊！奶奶！
    —
    手臂被“果冻”附着的地方很疼很疼，最开始只是隐隐作痛，现在越来越疼了。
    难道早上刚从坏妖怪嘴里救下来的手，现在又要没有了嘛？
    小鹿慌不择路，跑错了方向，居然一口气跑到了村尾。
    这是村子里的山神庙修建的地方。
    不过，说是山神庙，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修的了，经过了许多许多年的风吹日晒，连墙都塌了一部分，风一吹就哗啦啦往里面灌风。
    自从能看到外婆能看见的世界之后，她似乎还是第一次来到村尾这边。
    山神庙的门前坐着一个似乎在打盹的青年。
    他拥有一头非常明艳的长长头发——从头顶往下渐变，最上面是天空一般的淡蓝，在末尾是宛若青山的黛色。
    小鹿因为这一头炫酷的头发看呆了。
    她忽然想起来，村长爷爷的儿子前年也整了一头艳丽的头发，将头发烫的像鸡冠，染的大红大紫，穿着紧身皮衣和小脚七分裤，踩着人字拖大摇大摆的在村里招摇。
    他说这叫杀马特，是一种艺术风格。
    ——然后村子家的傻儿子就被村长大婶揪住用擀面棍爆锤了一顿，第二天就被拉去剃了颗敞亮的大光头。
    但是，村子的儿子顶着那颗头，就像是染色的大公鸡，一点不协调。
    面前的青年，虽然有着一头色泽艳丽的长发……却因此格外显得非常，非常的漂亮。
    就像电视剧里的那种漂亮美人。
    看呆了的小鹿左脚绊右脚，吧唧一下摔了一大跤。
    正在打盹的美人青年骤然惊醒，目光落在一颗咕噜咕噜正在地上滚的小团子身上。
    小鹿：“呜呜呜，疼。”
    美人青年：“……”
    她几乎已经忘记今天摔了第几跤了，眼角挂着泪努力爬起来，却因为右手接触了地面，更疼了。
    她捂着手臂，可怜兮兮的望着面前的青年。
    美人青年往左边挪了挪，小鹿的目光也跟着往左边挪了挪。
    美人青年又往右边挪了挪，小鹿的目光也跟着往右边挪了挪。
    “是了，你是那个人的后代，能够看到老朽也是自然的。”
    美人青年深深的叹了口气，心道看到了就不能不管，认命般朝着她招了招手：“来，你，到老朽这边来。”
    “可是，大哥哥，您看起来很年轻，为什么要叫自己老朽啊。”
    小鹿乖乖的坐到他的身边，不用他教，就迅速将黏着“果冻”的手臂伸了出来。
    美人青年：“……”
    很熟练啊，就像猜到了他会帮忙一样。
    美人青年一边端详着她的手臂，冷不防被喊了这么一声“大哥哥”，顿时觉着浑身都不自在：“老朽的年纪比你大的多。”
    “我知道哒。”小鹿点了点头：“大哥哥平时就住在这里嘛？”
    美人青年深深的又叹了口气。
    你知道个嘚你知道。
    美人蹙眉，开始揉自己的太阳穴：“孩子，不要喊老朽大哥哥了，你看不出来老朽的身份吗？”
    “大哥哥，您平时就住在山神庙里嘛？”
    “是。”
    “那我明白您的身份啦！”
    美人青年有些欣慰，就算很傻，但是也不至于迟钝到这种程度，到现在都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