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督公的实力、性子，何必留恋这皇位？”
    老鹿言语中略带几分无奈：“不若做个逍遥山人，寄情山水红尘，咱家寻不到你，自然也就不寻仇了。”
    “世俗皇权于朕眼中，不过区区儿戏。”
    周易说道：“然而无穷无尽的朝廷政务，能充斥朕的心神，不去修炼，不去感悟天地，也就能永远保持自我。”
    “保持自我？”
    老鹿面露疑惑，沉吟片刻点头道：“似乎先天境界之后，你小子变了许多，不止是修行天赋，还有性子。”
    周易眉头紧皱，自家人知自家事，内在的变化比老鹿见到的严重百倍。
    莫名其妙的自称，不知所谓的词汇，无缘无故的知识，乃至于对公平执念……原本那个只讲利益的东厂督公，正潜移默化的变成另一个人。
    “所以朕必须忙碌起来，什么都不去想，陷于俗务，变化就能越来越慢。”
    “竟然是这样。”
    老鹿恍然，惋惜道：“那就没办法了，咱家既然知道你在宫中，那就一定回来寻仇，不死不休！”
    周易疑惑道：“这是为何？莫非朕这个皇帝做的不好？”
    “你这皇帝做得很好，前无古人的好。”
    老鹿赞叹道：“咱家这百年间，参悟古今史书，发现历史就是个轮回，每隔几百年就出现明君昏君，经历盛世乱世。”
    “偏偏小易子长生不老，又是个至公无私的明君，或许能终结几百年一次的乱世大劫！”
    “可惜啊……”
    老鹿叹息一声，全身雾气翻腾，从体内钻出上百颗头颅，看模样老少僧俗各异，尽皆痛苦狰狞。
    “咱家为了活命，答应了老天爷，一定要杀了你！”
    第464章 天意如刀
    “什么是老天爷？”
    周易抬头望天，面露不可思议。
    实力境界到了周易这般，开山断流不过弹指间，早已不信什么仙神传说，自然也不信世上有老天爷。
    “老天爷就是天意！”
    老鹿声音逐渐变得冷厉，一字一句宛如刀割：“咱家代天行事，斩杀你这跳出三界之人。”
    “原来是天意针对朕！”
    周易思索片刻，问道：“那镇北王、唐明远、隆庆帝……他们是不是代表天意？”
    “当然。”
    老鹿身上钻出个鬼物头颅，看模样与曾经的唐志远有七分相似，双目化作鬼火，嘴一张一合发出鬼啸。
    “可惜他们实力不济，只能按本性行事，难以明悟天意！”
    周易见到唐明远，心生明悟，再打量其他鬼脸，果然有几个死去的故人，显然是修行鬼仙延寿经后遭老鹿吞噬。
    “朕何德何能，竟然惹得老天爷来杀，且不论生死胜败，有这份殊荣朕就死也无憾了。”
    “桀桀桀……”
    老鹿连声怪笑，身形一晃数十鬼脸如潮水般扑杀过去，个个恐怖凶戾，气息远超武道宗师。
    “小易子，咱家会永远记得你！”
    周易双目张合，激射出一道道真气，轻易将鬼脸湮灭，挥挥手洒出无数剑气，恍如汹涌河流无穷无尽。
    剑气席卷，将老鹿斩成粉碎，进而腾空而起撕裂遮天乌云。
    清冷月光自云缝中洒落，照在一击就碎了大半的皇宫，周易站在断壁残桓当中，仔细感应四面八方。
    老鹿气息消散，似乎确实死了。
    自上次交手至今，周易的武道修为增长了两百年，已经到了他自己都难以判断的境界。
    纵使虚无缥缈的妖魔鬼怪，也能轻易扫灭。
    “这天意，似乎也不怎么样？”
    周易面无表情，抬步向勤政殿走去，打算召集百官修缮宫殿，再彻查今夜纵火之人，连坐九族。
    登基百余年，屡屡修改大周律法，愈发向着公正靠拢。
    或许受未知影响，诛九族的刑罚却没有修改，一些出生在正统朝的新式官员，经常上疏请周易祛除此刑罚，言称不人道。
    “今日除了大敌，朕心甚悦，那就只诛三族……”
    周易身形一顿，忽然感觉到神魂抽搐，那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痛苦，比任何酷刑都痛苦万倍。
    如今周易肉身乃真气凝成，早已不是血肉，断手断脚都能重生，偏偏对这灵魂痛苦无可抵御。
    神魂深处，一团黑雾四处流窜。
    黑雾表面浮现数十张鬼脸，为首的正是老鹿，发出连绵不绝的怪笑。
    老鹿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周易的灵魂却听到了说话，念头、神魂的交流更加便捷迅速。
    “督公武道，已经臻至不可思议境界，咱家纵使有老天爷相助，也难敌万一。既然外面难以攻破，那就从内部攻破，直接吞噬神魂。”
    说话间，黑雾分裂出数十张鬼脸，向四面八方飞去，雾气中只剩下老鹿自己。
    每张鬼脸占据一处地界，然后开始自行分解，让周易原本纯净的神魂变得灰蒙蒙。
    周易的灵魂看到了这一切，却不知该如何灭杀，眼睁睁看着鬼脸不断侵蚀自己的神魂，极致的痛苦让他有些恍惚。
    磅礴真气在经脉中流淌，试图冲刷附着神魂的鬼脸，结果没有任何用处。
    那些侵蚀神魂的鬼物，就像与肉身、真气不在同一维度，任凭周易能开山断流，也对它无可奈何。
    “桀桀桀……”
    老鹿怪笑道：“莫再白费力气，咱家已经死了，你怎么能杀死一个死人？”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周易面色平静波澜不惊，做了百多年皇帝，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纵使直面死亡也不会有恐惧。
    “咱家是什么……”
    老鹿占据上风，反而迟疑了，过了许久方才说道。
    “咱家现在是一段虚无缥缈的记忆，依附老天爷存在，失了天意就会消散！”
    “记忆？”
    周易不用继续询问，已经明白老鹿的意思，他脑海中浮现了许多诡异画面，仿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
    诸如自幼随师尊学刀，历经千辛万苦，成了一代刀神……
    诸如穿越而来，靠着前世记忆吟诗作对……
    又诸如天生有佛性，成了佛门神僧……
    无穷无尽的记忆，强行灌输周易的脑海，就像同时在经历几十个人漫长的一生，每天每月的事都清晰可见。
    “所以，老天杀不死朕，就想改变贫道？”
    周易紧守心神，试图抵制记忆侵蚀，然而记忆自心底生出，根本容不得拒绝。
    “咱家是周易，是东厂督公，不是什么狗屁刀神，更不是秃驴……难道玄云真人是我的前世？或者某一世？”
    周易活了两百多岁，经历乃常人所不能及。
    三五个人的记忆融入，尚能保持自我清醒，然而几十个人同时融入，很快就开始怀疑自己身份。
    更何况这些记忆的主人，个个都是一时豪杰，其记忆污染远胜常人。
    “终于快成了！”
    老鹿看着黑漆漆的神魂，不自禁露出得意之色，只要等所有记忆都混乱，他就能夺舍统御所有记忆。
    即使那时候不再是纯粹的本我！
    记忆融合漫长又短暂，外界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周易就经历了几十个人漫长一生，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本我。
    “我是谁？”
    周易喃喃自语：“我姓唐？霍？还是姓李……”
    老鹿见此情形，知道时机已至，鬼脸从黑雾中飞出，冲向着神魂中仅剩的一点灵光。
    这点灵光不知源自何处，在漆黑的神魂中极为耀眼，任凭记忆冲刷也难以湮灭，散发出来的光辉，对老鹿有着难以抵御的诱惑。
    老鹿生前做事谨慎，定会按捺灵光诱惑，按照既定计划融入神魂统御记忆。
    现在的老鹿只是一团记忆，没有任何自主判断能力，感受到灵光诱惑就冲了过去。
    “只要吞了它，咱家就能成就永恒！”
    老鹿冲入灵光当中，见到了一枝漂浮的青木，平平无奇似是树上随意截取的枝丫。
    “这是？”
    不待老鹿靠近，枝丫爆发出璀璨光芒，数以万年计的记忆涌出。
    无论东厂督公，还是刀神高僧道士，在汹涌记忆洪流中连一滴水都算不上，瞬间就冲刷的一干二净。
    外界。
    周易活动了下手脚，体内真气迅速炼化成法力，抬头望天。
    “贫道回来了！”
    第465章 重回九洲
    正统两百七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