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张先生的追妻大计还是破灭了,以结果而言,温可本来是不看好张先生会依约付钱了。毕竟当初合约上写的条件是女朋友回到他的身边,不过后来张先生见莫白似乎也拒绝了前女友,一时之间有了对方是好人的错觉,所以很好心的给了当初说好的百分之二十的款子,这一笔生意才不至于打了水漂。
打发走张先生,温可还没开始搜寻下一笔生意,就连鲁可可的事都还没解决完,温可却遭难了!
他发高烧,生病了。
不知道是否被鬼宅的阴气侵身,一回来的第二天,温可就感到身体不大对劲。第三天头开始昏沉,到第四天时,一烧不可收拾,一度烧破四十度,还是毕安见情况不对带他去医院才控制下来。
反覆高烧了三天,在医生的妙手之下,温可终于能够出院。不过他却还没痊癒,医生吩咐了可能还有低烧的情形会发生,要他在家里乖乖休息。他倒是乐意,将事务所丢给毕安去处理,连黑乌鸦也被勒令这几天打杂,乖乖守在温可的身边。
但恼人的,从鬼宅带回来的「伴手礼」却一度让温可又烧起来──那隻小男鬼夜夜趴在温可的床边,用见鬼了的音调唱催眠曲!
温可实在忍无可忍,他冒着病得更重的危险按住小男鬼的头,虚弱的说:「你去唱给那隻笨鸟听。」
小男鬼捉住他的手,「你安心的睡,我保证谁都无法靠近你。」
「不……你不要靠近我就好。」
「你……你负心!明明那时候死命抓着我的手的!」小男鬼用稚气的声音指控,温可顿时全身起了一层疙瘩。
「你能不能变回来再说话?」
「变回来?」
「变大。」温可觉得脑袋又开始沉重了。
「变大?」小男鬼脸红了,扭扭捏捏的,「你这么坦白,我会害羞……」
温可无言了,他不太想了解小男鬼究竟误会了什么东西变大。
「擦!」正当小男鬼扭扭捏捏的脱下裤子时,黑乌鸦衝了进来。「你个死色鬼,想对小可怎样!」
黑乌鸦在房边里盘旋,黑羽毛掉了一整个床铺。温可觉得脑里「啪」的一声,名为理智的那根筋终于断了。只见他突然回光反照,一手小男鬼一手黑乌鸦,碰的一声踹开房门将它俩拎到厨房,打开瓦斯炉,上锅、淋油……
「小可你疯了吗?油炸小鸟是不道德的食物!」黑乌鸦扑腾翅膀挣扎。
「油炸鬼是缺德的食物……」小男鬼含泪控诉。
「……我只知道你们再吵下去,我要缺眠了。」
「小可你不能这样说,我没有吵你,我很用心照顾你啊!是这隻色鬼对你有企图,你要赶走的是它不是我!」黑乌鸦忿忿不平。
「你!亏我们俩昨天还睡一起盖同一条棉被!」小男鬼也怒了。
一鬼一妖盖棉被?知道这个事实够惊人了,他不想知道是不是纯聊天,正想丢下他们转头就走,没想到才一转身,一阵厉害的晕眩袭来,黑暗瞬间笼罩了他!
黑乌鸦转眼变成人,在温可倒地前接住了他。
小男鬼也变回原来的样子,有点后怕的把瓦斯炉关掉──这炉子比他们以前用的方便许多,但也凶猛许多啊!
黑乌鸦指使男鬼先去铺床,自己则是倒了一杯温开水,含了一口,然后用嘴对嘴的方式餵温可喝下。男鬼一出来就撞见黑乌鸦偷袭温可,嘖嘖的指责他:「大人,你这是趁虚而入。」
舔了口温可微凉的唇,黑乌鸦满足的抬头,睨它一眼。
「别废话,守着门,我要为他驱尸气。」
男鬼耸耸肩。黑乌鸦则一把将温可打横抱起,大步进了房。
等毕安回来时,黑乌鸦正好从温可的房里走出来,他对毕安笑了笑,随意的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溼透的衣袍黏在露出精硕线条的身体上,引来他人无限的遐想。不过毕安似乎什么都没想,跟他打了个招呼,抬腿就要往温可的房里去。
黑乌鸦喊住了他,意义不明的说了句:「他累坏了,让他睡一下。」
男鬼鄙视这句话,黑乌鸦不是故意的又是什么?就说有企图的人应该是黑乌鸦这位大人才对嘛。
毕安「喔」了一声,将红球拍往桌上一丢,边走进厨房边挽起袖子。
「你们要吃什么?」
「烤小鸟!」
「油炸鬼!」
黑乌鸦和男鬼异口同声。
「你不是说烤小鸟不道德?」
「你不是说油炸鬼太缺德?」
他们又异口同声,于是怒目相向。
毕安摇了摇头,做炸虾去了──温可最爱吃虾了。
温可的病来得快但去得慢,拖拖拉拉了近两个礼拜才好转,毕安一边担忧他的病势,一边还扛起事务所的营运大业,最近也憔悴了不少,连下巴都跟温可一块尖去了。
倒是黑乌鸦,似乎活得滋润,那黑羽毛一日比一日丰盈润泽起来,连带美男鬼也被养得「白泡泡、幼嫩嫩」的,不知道它们俩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在这阳间活得比人还好?
温可问过一次,不过在黑乌鸦嘿嘿嘿的淫笑之下,他又不想知道了。
毕安提着一袋菜回来,跟鲁可可的主人见完面就马上去买了菜要安慰温可两个礼拜来可怜的胃──那天吃了炸虾后他拉肚子拉了四天,差点掛急诊,还是黑乌鸦不知从哪搞来一杯看似平淡无奇的白开水才止住的,所以从那之后温可就吃了十几天的白粥了。
温可正满脸黑线的看黑乌鸦和小男鬼用鬼才懂的方式玩大富翁,毕安将菜放到厨房去,照例来摸摸温可的额头,然后放心的笑了笑,问他想吃什么。
黑乌鸦一听,扑着翅膀像冲天炮一样巴上毕安的脸,尖尖的鸟嘴不停的啄,牠抗议:「我要吃牛排!牛排!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
温可淡淡的说一句:「你本来就是鸟。」
「我不管!不管!我就是要吃牛排!」
温可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什么根?我跟牛排哪里一样了!?」
「都是禽兽。」温可道出事实,「尸体可供食用。」
「你才禽兽!」黑乌鸦恨恨的咬牙,又转过去烦毕安,「牛排牛排牛排──」
毕安耳朵吃痛,将牠揪远。
「小可不喜欢牛排。」
「你!」黑乌鸦瞪着牠的小眼睛,「你这苗正根直的人怎么一门心思都往温可那去了?你说!难道你现在心里只有他?!」
毕安无奈的笑,摇摇头,转身到厨房去。
温可一把揪起黑乌鸦,瞇眼质问:「你刚说什么?」
「说什么?」黑乌鸦用鼻孔出气,「说恭喜你呀……小毕毕弯了!现在他的心里只有你,没有我!」
「你以为他像你一样?」
「我怎么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弯了他当然也弯呀!」黑乌鸦瞪着他,「你应该要很高兴,为什么一点表情都没有?」
温可放下牠,「我为什么要高兴?」
「少来了小可可~你明明就喜──噗!」黑乌鸦话没说完,就被温可一把扔在大富翁上。他抬头瞄了眼小男鬼,说:「地狱。把牠关进去吧。」
小男鬼咯咯鬼笑,「要关三轮哟!」
「擦!老子刚刚明明不是走这里!」
「咯咯咯……不然你刚刚走哪里?」
「擦!你别偷移!你刚才明明在黄泉路的!」
「好吧,作为交换,你可以翻命运。」
黑乌鸦哼哼呵呵的用翅膀尖翻牌,结果是温可很好心的让牠换了一个地方关──
您此生作恶多端,打入畜牲道。不过这年头畜牲太多,请排队。
「擦!」黑乌鸦两眼一翻,口吐白沫去了。
小男鬼窃窃鬼笑的把它移到起点去,温可则是非常崇拜这个异常诚实的大富翁游戏。
所以说,命运比什么都来的真实啊。
最后小男鬼赢了游戏,将一堆纸币拿给温可烧掉,然后乐呵呵的蹲在火堆旁伸手去抓飞起的纸灰。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室内如此明亮,明明前途一片光明,可是他看着小男鬼的举动,莫名的一阵心酸。但是他表情仍是淡淡的,低低的问:「你死多久了?」
小男鬼将一堆纸灰揽进怀里,再从袖子抽出时居然已经变成一堆地狱通行用的冥纸!
它嘻嘻地道:「不知道,我也记不清楚了。」
「怎么没去地府报到?」
小男鬼身形一顿,不过脸上表情不变。
「忘记了……一开始好像是为了等一个人,不过一直没等到的样子,等到后来时间过了太久,我自己也忘了。」
「喔。」温可看了看它,「没鬼差来抓你?」
「一般鬼差是不会抓像我这样的鬼的。」
「为什么?」
小男鬼很讶异的看着他,「那鸟没跟你说?」
「牠知道?」
「当然知道!牠变成鸟的时间跟我变成鬼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长的。」
温可受教的点头,妖嘛,活个千八百年不是问题。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小男鬼数完冥纸,乐颠颠的收好,然后小跑到温可手边,一股脑儿的爬上他的手臂巴着。
「地府的鬼差很会偷懒,有些鬼本事比鬼差大,所以没有必要的话,它们不会去捉。」
温可打量了一下小男鬼三头身的q版身体,有点质疑它话里的真实性。它这是变相夸自己很有本事?
「喔?阎王不管的吗?」
「你说的是哪个阎王?」
「……有很多个?」
「前前后后好几任加起来,比你的脚趾头还多喔~」
「……」
温可数了一下,十殿阎罗也就十个,自己的脚趾头也十个,他该庆幸自己是个很正常的人类,而没有三头六臂吗?
「既然鬼差不抓你,为什么还跟着我们回来?」
小男鬼眨眨大眼,面露害羞的扭扭短小的身体,「因为……人家对你一见钟情啊……」
闻言,下一秒温可就把小男鬼拍飞出去,黏在墙壁上,看它像隻爬行失败的壁虎一样滑了下来……
被关三个回合的妖鸟在一边嘎嘎乱叫,毫不留情的嘲笑它:「笨蛋啊笨蛋!小可可是我的啦──!」
碰!黑乌鸦跟随小男鬼的脚步,也从高高的墙面上滑了下来。
「怎么了?」毕安正好开门进来,一见小男鬼和黑乌鸦一起掉在地上,他看了看温可,脸色挺好的,总算不像前几天苍白。「它们又惹你了?」
毕安的红球拍上掛了一张黄色的符纸,份外惹人注目。温可本想向前将符纸取下一看,黑乌鸦「復活」衝过来啄掉他的手,嘎嘎叫着:「不要碰!这是莫家的符!」
「那又怎样?」温可觉得奇怪,符纸只对鬼怪有用,他是个人呀,为什么不能碰?还是说莫家的符纸有什么特别的禁忌?
黑乌鸦说:「莫家的符走极端,上次那个黑狗血符你应该知道,那不是正常人会用的符,其实那种符是带着邪气的,只不过莫白的功力让邪气能够控制,并以之来捉鬼而已。」
小男鬼也摇摇晃晃的起来,赞同黑乌鸦的观点。
「就是就是。那个莫白用的符纸只有他自己会用,但别人一旦沾到了,还可能会伤身。」
「我看不出来这张纸能伤哪里。」
毕安摸摸他的头,将红网球拍拿高,「你就别碰了,病才刚好,去坐着休息。」
温可没办法拒绝毕安的笑脸,乖乖的去坐着了。黑乌鸦和小男鬼重新回到大富翁上廝杀。温可无聊,问起毕安鲁可可的事怎么解决。正好毕安今天也去了鲁可可主人家一趟,将先前他们带回的照片一事说给对方听了,不过对方的神情很自然,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照片里会住了一隻鬼。
现在那隻鬼被黑乌鸦打散了,不入轮回,他们也断了线索。不过这几天鲁可可倒是恢復了,又开始活蹦乱跳──果然是照片的问题。
温可想了想,想起那个新闻……
「要不我们去鲁可可主人的老家看一看?」
虽然事情是暂时解决了,不过温可就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不弄个清楚,他怕以后鲁可可和牠的主人要是真有万一就来不及了。
毕安也赞成他的提议,不过鲁可可的老家在一个偏远的乡下,他们还得把手头上几个简单的案子做完才能前去,否则这样一来一回就不知道要拖上多少时间了。
温可跟毕安估算了下时间,上网订好了车票。温可接着又问:「你去鲁可可主人那里,怎么又会带着莫白的符回来?」
「路上遇见,我跟他要来的。」
「路上?他有生意?」
「最近是婚丧日,有很多往生者,鲁可可牠家附近的有一位往生者因为执念太深,差点成了怨鬼,莫白去收拾它的。」
「喔。」莫家的名声响亮,遇到那种灵异之事会第一个找莫家也不是没有道理。莫家虽有沽名钓誉的嫌疑,不过莫白的确有两把刷子,至少那个黑狗血符不是普通人能掌控的,他却用得很好。
「你也不能碰吗?」不然怎么贴在网球拍上?
「这张符已经沾了秽气,我想着还要做饭给你吃,所以不想碰。」
毕安说得温情,温可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假装不在意的看电视。
黑乌鸦见状,用细爪跳了过来。
「春天已经过很久了!」
「那又怎样?」
「你还在思春啊!?」
「做好你的鸟,人类的事你不要管太多。」
小男鬼也跟着说:「小鸟,人类的世界是很危险的,赶快回你的鸟巢去~」
温可瞥它一眼,回它:「人间很危险,你怎也不下地狱去?」
小男鬼嘻嘻笑:「佛说,你不入地狱,我怎会入地狱呢?」
「喂!你怎么可以诅咒小可下地狱!他以后跟我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
「上天堂啊!」
「为什么你上天堂我就得下地狱?」小男鬼不服了。事实上,以它目前这种状态来说,哪里也去不了的。
黑乌鸦用一种「你是白痴吗」的眼神睨着小男鬼,非常自得的说:「难道你没听过『天堂鸟』?我当然上天堂!」
「……」
最后,温可将黑乌鸦的嘴用一条棉绳绑起来,再把牠五花大绑,然后吊在一根上面掛着「天堂近了」牌子的路灯桿上。
过了几天,毕安带着温可又去了一次鲁可可主人的家,请求他带他们回老家一趟。正好几天后有一次连假,学校放假,鲁可可主人马上订了车票,跟温可他们约好了会合的地点,然后直奔老家去了。
这一天是农历初九,财位在西方,毕安临出门前看了历,直嚷着是个宜出门的好日子。温可没在研究这个,倒是黑乌鸦一听见财位在西方,死拉活拉赖皮打滚着要温可给牠买一张彩券。
温可皱皱眉,吊了几天的「乌鸦乾」还是抹灭不了牠「坚强的赌性」,想着牠在红砖老宅也给了他不少安全感,那人形的怀抱异常温暖,只得问清了牠想要的号码,终于掏出五十元买了一张彩券。
上了车,黑乌鸦嘴里叼着一个红包袋很是显眼,得意洋洋的立在窗子边,让过往的乘客行注目礼。幸好普通人听不见牠和温可毕安的对话,否则应该会怀疑人生。而小男鬼一般人是看不到它的,所以也没人看见它正在走道上慢慢爬着,活像「揍愿」里那个全身被打断的女鬼。
温可有点无言的看了一眼,毕安代替他问:「你在干什么?」
小男鬼露出欣喜怀念又感伤的表情,缓缓的说:「如此光可鑑人的地板,映照出我那年少轻狂热血沸腾的过往……」
温可看向黑乌鸦,「他在说什么鬼话?」
黑乌鸦哼了两声:「它在偷看女生裙下里的小裤裤啦!」
──的确是很年少轻狂热血沸腾。温可让毕安一把把它揪起,丢在红色网球拍上,让它被电得在上头「花枝乱颤」。
这下真的「沸腾」了!小男鬼跟隻在锅里的虾子一样,红了半边了。
「对了,你跟莫白要来那张符要做什么?」上次的桃花符大赚了一笔,不过自从被道士协会发现后,他们就不再卖了,事务所也因此拮据了一阵子。
毕安答:「莫白是莫家能力最高的,我想研究一下他的专才。」
专才?不就是血符技能点满而已吗?温可仍是不明白,基本上毕安光是一根球拍就比莫白厉害多了,还需要研究别人吗?
温可沉默了一会,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不喜欢女人,就连张先生那种艳冠四方的前女友都没给一个正眼,温可觉得这是一个警讯。
「怎么可能!」毕安哭笑不得。
怎么可能喜欢他还是怎么可能喜欢男人?温可有点介意。
「你就没喜欢的人?」
毕安笑而不言,摸摸他的头,然后低头研究起莫白给的符纸来。
黑乌鸦看了看毕安,又看了看温可,最后不知道在发什么神经,居然飞到温可的手中,收起自己的翅膀,一声不吭的蹲下来。
温可顿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道:「你在孵蛋吗?」
黑乌鸦炸毛了,嘎叫着:「你污辱我的好意!这是给你温暖!什么孵蛋!要孵也是你孵吧!」
温可拔下牠一根羽毛,牠立刻痛得不敢乱叫。
「再乱吼乱叫,我连你屁股的毛都拔。」
黑乌鸦安静了,温可的耳朵也清静了。小男鬼已经被电得晕过去,毕安将它捞起来放在窗边晾着,黑乌鸦则鬱闷的躲进温可的外套里,与他共享体温。温可没有拒绝,闭上眼,专心数着自己的心跳。
一、二、三、四……
到了车站,黑乌鸦忽然哭着问温可:「你知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吗?不是你在我面前却不知道我爱你,也不是人鬼恋,更不是人兽,而是明明中奖了,却发现是上一期的号码!」
温可看了看他,然后抬头问毕安,「你没跟牠说这一期的今晚才开吗?」
毕安尷尬的答:「我不太会玩这个……」
温可揪揪黑乌鸦的羽毛,任牠去哭。
「爱玩又不知道规则,没有比你更蠢的了。」温可很无情的对黑乌鸦说。
「你不觉得这比人妖恋还悽惨吗?!」
「很抱歉,我没有这种困扰。」
黑乌鸦泪流满面,温可不再理会,将牠往毕安那一塞,拖着行李走出车站。
鲁可可的主人已经先在外头等他们了,还有一辆老旧的小白车在外面等他们。
开车的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一双眼睛小小的,目光却很凌厉,在温可和毕安身上不断的来回打探。温可见状,心中有些不舒服,但还是简短的打了个招呼,然后跟着鲁可可的主人一同上了车。
车子是一般的轿车,鲁可可坐在前面的副驾驶座,温可和毕安坐在后头,而只有两人看得见的小男鬼则趴在他们两人中间,探头探脑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黑乌鸦躲在温可的外套里,还在缅怀牠逝去的「最遥远的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温可有点坐立不安。前面那个开车的男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鲁可可和毕安间聊,但温可发现他常常会透过后照镜打量自己,那眼神带着疑惑和愤怒。
温可莫名其妙,而且男人的眼神就像把刀,简直要把他剖开来看一样。
男人的举动很明显,最后温可耐不住了,只得直问:「不好意思,你到底在看什么?」
男人被他的直言吓了一跳,眼神开始躲避。
「对、对不起!我只是有点……」
鲁可可的主人忙打圆场,「抱歉,我叔叔他最近被建商逼得压力很大,你们不要怪他。」
「被逼?为什么?」毕安问。
鲁可可的主人解释:「新闻上有报,我家那栋房子底下挖出了棺木,这在乡下来说是很不吉利的,建商说叔叔一开始并没有跟他们说下面有埋棺材,违返了合约中的诚信原则,他们想把价格降低。」
「但我真的不知道啊……」男人小声的反驳。
鲁可可的主人也说:「叔叔真的是无辜的,因为连我爸爸也不知道,所以当新闻一出来,家里的亲戚都很震惊。」
「那你们知道那棺木里是谁吗?」
鲁可可的主人皱起脸,「不知道,家里的长辈没一个人知道,而且棺木旁边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温可听完,淡淡的说:「那应该不是近代的棺木,它外面还有一个棺槨,是古时候的人常用的葬法。」
「讲究一点的老人家还是有用的,不过在现代来说的确是几乎很少见了。」毕安补充,后又对鲁可可的主人问:「那里面的不是你曾祖父?」
鲁可可的主人摇摇头,「曾祖父是留学过的人,不喜欢传统的葬礼,所以他死前特地交代过,死后烧成骨灰,住一下灵骨塔就好了。」
「啊啊,算他聪明!要知道有左邻右舍才不会让『鬼生』无聊啊!」黑乌鸦偷偷的补了一句。
小男鬼眨眨眼睛,笑了起来。
「想不到现在人死后也住『高楼』啊……」
「你不知道,可流行的!」黑乌鸦哼哼地说,「你住的大概都是一条龙的平房吧!」
「比起你,人家至少还是住在地面上,而你是住在地面下的吧?」小男鬼笑得得意。
「但是我住的是金字塔啊!」黑乌鸦亮了亮白森森的牙──温可觉得奇怪,为什么鸟会长牙?难道妖果然特别不一样?果然是个「变态」啊。
「金字塔?」黑乌鸦居然知道这个东西?温可想了想,会意过来,「喔,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黑乌鸦奇怪。牠住的地方可是一般鬼都去不了的,小可可怎么会知道?难道他──
温可不咸不淡的道:「俯瞰眾『牲』啊……畜牲的牲……」
「小可可你!」黑乌鸦一口气喘不上来,口吐白沫昏死过去了。
毕安听了他们的对话,不禁一笑,幸好除了他以外,其他人一概是听不到温可跟黑乌鸦说的话──这黑鸟有特别的能力,只要温可跟牠说话,凡人一概接收不到。
小男鬼巴着温可咯咯鬼笑,几十分的车程就这么过去了。
由于那栋木造二层楼房已经卖给建商,所以温可他们也不好再进去住,只好在鲁可可的主人叔叔家住下。幸好叔叔还是单身,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住,空出来的两间房,一间给鲁可可的主人,一间给温可和毕安挤挤也刚好,只不过晚餐得自己打点了。
他们要在这里住个好几天,将那照片和棺木的事调查出来,所以温可和毕安带了几套衣服替换。毕安正在整理行李,温可就打开笔记型电脑上网收邮件。
忽然之间,温可感觉到有人在偷窥他们!
「毕安。」温可叫了他一声,可是自己却僵在椅子上一动也动不了。
这种感觉……跟在红砖鬼宅里是一样的!
那道彷彿要将人生吞活剥的视线究竟是什么?
不过三秒,温可额上就冒了一滴冷汗。毕安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视线饱含了恶意,恶意如同绵里针,扎得他们猝不及防。
拿出红色网球拍,毕安沉默的走到窗边。窗子为了要通风,已事先微微打开了一条缝,他可以感觉到那视线来自外面,却毫不遮掩的直入而内!
他们搭车来到这个偏远的乡下时已近黄昏,这时夕阳西下,天色将暗未暗,朦胧曖昧,但毕安仍清楚的看见距离房子十多公尺外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模糊不清。
「有……东西。」毕安本想说「有人」,但转念一想,连脸都看不清楚的应该不属于「人类」。
黑乌鸦的小眼睛炯亮,牠飞到温可的肩上,按摩似的踩了一踩,温可便觉伴随那恶意而来的不名压力顿时减轻了。黑乌鸦挥挥翅膀,招来小男鬼,「你去看看是什么。」
小男鬼颇有不服,「现在还没天黑。」
「跟天黑天白有什么关係?叫你去就去!」黑乌鸦装老大。
「没听过鬼是见光死吗?!你好狠的心啊~」
黑乌鸦翅膀尖做了一个掏耳朵的动作,很不以为然。
「一般鬼是见光死,但你是『见不到光会死』!骗鬼可以,骗我没门!」
「大人~」小男鬼开始装可怜,「人家如此弱小,你要我去跟那一隻东西打吗?」
温可实在无法忍受小男鬼兴致一来就嗲声嗲气的,他按了按已经起了一堆鸡皮疙瘩手臂,拜託它:「没有人看得到你,你真的可以变大再说话。」
小男鬼对他害羞一笑,短短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裤腰上,黑乌鸦忍不住过来啄它满头包。
「擦!不要再脱裤子了!你到底想怎样!」
「不脱你们就看不到我变大了啊……」小男鬼咬咬自己的袖子。
「……」温可决定不再理它们,理它们他就是笨蛋!
毕安趴在窗台上,侧身盯着那个黑影看。他轻轻拨了下球拍的线,小男鬼就「哎呀」一声,一溜烟躲到棉被里去。黑乌鸦则是用力的拍着翅膀,像老阿婆一样叨念:「吼伊系、吼伊系!」
「外面那是什么东西?是鬼?」温可问。
黑乌鸦不屑的睨了外面一眼,说:「谁大白天就见鬼?那是一隻魘。」
温可对黑乌鸦前面那句话有异义,因为眼前就有一隻是不分白天黑夜出没的,简直比蟑螂还神出鬼没。
「魘是什么?」
毕安解释:「魘通常是一种恶梦衍生出的东西,恶梦越可怕,魘的实力就越强。实力越强,人类就能自己“孵化”它,使它实体化,并且可以被当成一般使役鬼来用。」
「所以它也算妖魔鬼怪的一种?」
「嗯。外面那隻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脸了,后面应该有人在操控它。」
温可顿了下,思考了会儿,他想到某个可能性。
「难道是鲁可可主人的叔叔?」
「怎么?」
「鲁可可主人的叔叔很奇怪,那种眼神刺探我们跟被建商逼是没有关係的,那不是压力大情绪不稳的眼神,我觉得那似乎有别的意思……如果那隻魘是他养的,也足以证明他的确是想从我们这里探听什么消息……」
黑乌鸦蹲在窗台上,忽然说了一句非常深奥的话──
「人心,是可怕的东西。」
温可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看了看牠,「你看了小说?」
黑乌鸦「嘎」了一声,「什么小说?」
「《都忙笔记》」小三爷的爷爷就说过这句至理名言──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擦!小可可你一天不抬槓会死吗?!」
「会,会无聊死。」温可很认真的道出答案。
黑乌鸦两爪一蹬,昏过去了。
温可低头考虑许久,终于还是痛下决心,把在窗边「挺尸」的黑乌鸦给扔出屋子,然后关窗、上锁,动作流俐无比,再一脸无事的样子拍拍床铺,对毕安说:「睡一下吧?」
4 人家......小男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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