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毅王一愣,面上却还是持重着,将那兀自梨花带雨的冯绮波扶了起来,便领着侄子告辞。
刚出了王府,看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尚有些懵懂的九殿下等上了马车才问端毅王:“小皇叔,方才那个就是你之前说的冯家大小姐?”
一开始他只是在书院里头老是听见沈嘉赐说自己有个表妹,一听竟然是原本在京城风评极为不好的冯绮波,又听了当日参加过七夕宴会的几个同窗绘声绘色地讲她投壶和若云郡主打了平局,于是更加好奇这个被传为草包美人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正巧今日是她二妹妹出嫁,她二妹妹的婚事还是小皇叔做主订下的,小皇叔想来观礼,又循着他找到了沈嘉赐,三个人一同抵达汝阳侯府的时候,二小姐的轿子一进抬出去了,一堆人正往内院里凑,还说着大小姐的院子里出了大事,沈嘉赐很关心自家表妹,便一定要凑过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皇叔竟然也变得爱凑热闹起来,跟着沈嘉赐往人家内院里钻,他也不好意思一个人站在垂花门外,便也跟进去了。
没想到就看见了一个地痞流氓自称是冯大小姐的情郎。
更奇怪的是,小皇叔竟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一把,帮她断了这个案子。
可是看着那被一个木头小人吓得钻在父亲怀里哭的冯大小姐,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哭法不太对劲呢?
端毅王看着这个和自己只差了两岁的侄儿,拧着眉,突然笑了起来:“是啊,她就是在你端平姑姑的闲露园,弄得你若云表姐下不来台的冯绮波!”
说着,便从袖子中掏出方才冯绮波塞给他的字条,字条已经揉的皱巴巴的,摊开来墨迹早就晕开,根本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东西。端毅王勾唇轻笑。
九殿下从未见过自家小叔笑成这样,便也好奇凑过头去看那纸团,只闻到一股异味。
“什么东西!”九殿下连忙捂住鼻子。
端毅王直接将那纸团揉了揉丢出马车窗外,又从暗格里抽出一条绢帕仔仔细细将手擦了一遍,也将那绢帕丢了出去。然后又抹了香膏才算完。
九殿下突然意识到方才那团纸是个什么东西了,惊讶道:“小皇叔,莫不是你……”
端毅王挑了挑眉:“本王才不屑做这些事情。”
九殿下了然:“原来!”
端毅王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没想到电光火石之间那素有草包美人之称的汝阳侯府大小姐冯绮波竟然做了那么多事情,这么说来那个小人偶,极有可能也是她自己放的?
胆子那么大?不怕真的咒到自己么!
怪不得能在闲露园将一向嚣张跋扈的若云郡主抢得风头一点都不剩,一个多月了国子监里头还有学生在谈论这间事情,他看冯家那位冯其宁资质平平,没想到他的长姐竟然是个这样的人物!
有趣!
九殿下点了点头,怪不得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小皇叔也会出手相救了。
端毅王年纪小,和这个侄子自小玩在一处,处得和亲兄弟一般,自然感情很深,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多的保留,便说:“本王瞧着就算本王不来,那大小姐也是有本事将这些事情处理得妥妥贴贴的。”
九殿下想了想,道:“既然她早就准备好了人偶,就算小皇叔你不出手,她自然也会有办法把那小贼惩办的。如今汝阳侯只剩下她一个嫡女,怎么会允许别人毁她声誉,想出这个法子的人脑子也太笨了点。”
端毅王哈哈大笑:“依本王看,能斗得过她的人不多!”他可是亲眼见过她杀人手段的,当初东湖树林木屋里那三具一招毙命的尸体给他留下的震撼可不浅。
这个汝阳侯府养在深闺里的嫡女,哪里来的那么好的身手?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九殿下也摸着下巴,想起刚进乐悠阁时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心肝儿有些颤,他看了看还在神游的小皇叔,喝了一口茶将那阵颤动压了下去。
恩,明日去国子监的时候问问看沈嘉赐关于这个姑娘更多的事情好了。汝阳侯府的嫡长女,京城第一草包美人,小皇叔什么时候发现这么个有趣的姑娘的?
☆、三三章
方一回到房间,冯绮波马上就吩咐玉秀拿来白酒和清水。
那流氓将荷包藏在那么肮脏污秽的地方,像这种成天寻花问柳的人,不知道下面带了什么病毒细菌呢!在这医疗条件那么差的时代,必须得好好防护防护!
她拿清水和烈酒好好地给整个手腕消了毒,又吩咐人去将那荷包烧掉,可是还是觉得那股臭味在鼻尖萦绕挥之不去。
因为涉及巫蛊,一向迷信的太夫人被惊动了,匆匆忙忙召集全员开大会。
若是说她担心冯绮波这个嫡亲孙女,冯绮波是断然不相信的,若不是扯出了迷信的事情,可能就算冯绮波真被成功诬陷了,太夫人也不会来帮她。
冯绮波是不相信巫蛊的,但是太夫人吃斋念佛久了,信得很深,坚决不让人把那个木头小人私自处理了,派了黄妈妈拿着她的名帖去京城护国寺请了她相熟的一位法号济德的高僧来做法处理,全家人都得在荣寿堂前的院子里等着。
济德法师长须白眉,刚一进院子,太夫人连忙急急忙忙迎了上去,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
济德法师回了一句佛号,眼神扫过众人,落在了冯绮波脸上。
冯绮波被他看得有些发憷。她两辈子还没有过这样的感受,那济德法师的眼神沉稳安详,却透着阵阵压力。她硬着头皮回看过去,也双手合十作揖。
那眼神仿佛看穿了她是个异世来者似的。
济德法师向冯绮波微微点头,转向太夫人:“贫僧已经听闻了贵府上发生的事情,请问太夫人,如今那个压胜之物在何处?”
太夫人连忙亲自将那个装小人的盒子捧上来。
济德法师看了一眼,表情释然:“太夫人莫要担心,这个小人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凶险之物。怕是有人想实施压胜之术,可是又不懂怎么实施,随便搞了个小人了事罢了,对被施术之人的影响实在是有限。”
太夫人一听,立刻松了一口气。
旁边的冯绮波却有些紧张,看着济德法师。那个小人确实是她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自己随便做的。她不懂实施压胜之术到底需要个什么流程,只知道最明显的就是扎个小人贴个八字上去。
那个小人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都被唬住了,可见这个小人做得和真的压胜之术一样,可是在这位高僧面前立刻就漏了馅了。
想起方才济德法师那充满压力的眼神,冯绮波头皮一阵发麻。身为杀手她自然知道这感觉代表着什么。若是被发现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是不是会被抓起来当妖怪烧死?她才刚出新手村,高阶任务还没做呢。
济德法师笑着将那小人拿了出来,道:“若是太夫人还有疑虑,可以直接用火焚烧了这小人便是。”
太夫人拿着帕子擦额头上莫须有的汗,点头称是,末了还是有些担心地问:“这小人里头确实没有封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济德法师笑着摇头:“太夫人难道还信不过贫僧么?”
太夫人连忙叫人将那小人拿去烧掉了。又让人封了一个红包,呈给济德法师。
济德法师没有收:“贫僧并未做什么。”
太夫人知道济德法师说一不二,悻悻然收了红包,又问济德法师:“法师可看得出侯府有谁会和此事有关?”
冯绮波垂了眼睛,据说实行巫蛊之术,施法者得用自己的精血养着那个蛊,也就是说扎了小人的人和没扎过小人的人,面相也是不一样的。不过那不过是迷信之语,就算真是如此,方才济德法师也说了,那个小人算不得真正的压胜小人,就算她是扎小人的始作俑者,估计也是看不出她的面相有什么不同的。
心思转了几道,冯绮波顿时轻松了些许,却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那倍感压力的感受又来了。她抬起头去,果然济德法师笑着在看她。
“方才那小人上的八字,就是大小姐的吧?”济德法师慈眉善目地说。
冯绮波连忙双手合十称是。
济德法师转过来对太夫人说:“太夫人,贫僧方才看到大小姐的八字,便觉得大小姐的福泽深厚,这个八字,若是一府上的长女,那么下面应当有许多弟妹。”
太夫人眼睛一亮:“大师是说,我们波儿的八字是旺人丁的么?”
济德法师点了点头说:“确实如此。”
冯绮波不解看向他,她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八字真的那么好还是济德法师信口胡诹的。若是是济德法师信口说,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讲?
太夫人听了济德法师的话,看冯绮波的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了:“这么说来,老身日后还是会儿孙绕膝的?”她最大的遗憾就是嫡子只生了一个儿子,还是个庶子,但是既然济德大师都说了,冯绮波的八字旺人丁,那么侯府将来必定是会有许多子嗣的。思及此,她又看向那张姨娘,这可是府里最年轻的姨娘了,将来生儿子也要靠她,说不定让她沾沾冯绮波的运气,能够一举得男……
太夫人连忙叫到:“阿荷,你过来。”阿荷是张姨娘的小名。
张姨娘见太夫人叫她,连忙走上前去,福了福身子:“太夫人。”
太夫人拉着张姨娘的手,给济德法师瞧:“大师您瞧瞧,这个丫头能不能生?”
太夫人都开始给姨娘看手相了,站在一旁的汝阳侯早就百无聊赖准备告退。虽然是侯府出了这样的压胜,但是毕竟是后院女人之间的事,他向来懒得管。如今事情解决了,他也不想在此处多待。
冯绮波看着便宜爹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心想怪不得侯府那么乌烟瘴气的,下人们懒懒散散,盖是因为汝阳侯这个侯府主人不管事,原先主持中馈的何氏管不起事,能管事的太夫人又天天搞封|建迷|信,根本懒得管。
太夫人见汝阳侯要走,拐杖就在地上咚咚戳了起来:“你像个什么样子!一会儿也给大师瞧瞧你的手相,偌大的侯府只有宁哥儿一个男丁像话么!你弟弟都有三个嫡出的儿子了,都是我的嫡孙,难道你想让你侄子袭爵?”
汝阳侯刚要动的脚就停滞住了,太夫人指的弟弟是汝阳侯的嫡弟,汝阳侯袭爵了之后分家分了出去,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京中挂了个闲职领着俸禄,也就逢年过节会和侯府联系。说起来,还没有刚从扬州外放回来的庶兄有本事,汝阳侯自己也很不待见这个弟弟的。结果太夫人在子嗣上拿他和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比,汝阳侯的脸顿时就黑了,一言不发站在那里。
冯绮波还是很喜欢这个父亲的,虽然喜欢做甩手掌柜,但是为人还算公正,虽然抬小妾做正房是个巨大的黑点,不过这些年来也没有对原主不闻不问,至少尽到了做父亲的职责。太夫人方才说的话还是过分了些。于是冯绮波走到汝阳侯身边轻轻安慰道:“父亲福泽深厚,总会有更多子嗣的。”
汝阳侯看了看长女,这几日她总能给自己新的惊喜,摇了摇头,心中泛起了对原配沈氏的愧疚。
正当时,济德法师研究完了张姨娘的手相,道了一句佛号,也没说什么,后退了两步。
太夫人和济德法师打交道久了,自然知道他这动作的意思,皱了皱眉,可还是不甘心地说:“大师要不要再看一下这丫头的八字?”
说完又催促张姨娘把她的八字写出来,又扯来了汝阳侯,让济德法师继续看手相。
济德法师却婉拒了:“太夫人,方才贫僧说大小姐有旺弟妹之相,盖是因为从八字上来看,大小姐应该有一个同母的弟弟才是,而并非庶弟。不过大小姐福泽深厚,庶出的弟妹依然能得她照拂。”他垂着眼睛,极为谦恭。
冯绮波挑了挑眉,她的命有这么好?
汝阳侯倒是心头一动,确实,那日订婚宴之后,她将府上两个庶妹的地位都提升了,更是将庶弟送进了国子监做童生,前途不可限量。这么看来济德法师说的话……说不定是真的,他们汝阳侯府日后定然是人丁兴旺的。
太夫人却听出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同母的弟弟?”冯绮波的亲娘早就死掉了,她哪来同母的弟弟?
济德法师仿佛惊觉自己泄露天机,连声道了两句阿弥陀佛,便退在一侧,做出一副不肯再多言的样子。
太夫人的品读着这句话,越读脸越黑,冯绮波看着她的表现,突然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因为她对这些僧侣向来是不信的,所以方才并没有仔细听济德法师的话,现在她才反应过来,济德法师说的难道是有人阻了她的福源?所以冯绮波命里该有的弟弟就没了?
她的心陡然一紧,穿越本来就是一件很灵异的事情,是不是因为她的到来改变了原主冯绮波的命运,导致她原本该有的弟弟却不见了?
济德法师到底是什么人!
☆、三四章
34
冯绮波在一旁冷汗涔涔,穿越至现在她还没有这么紧张过。
太夫人突然一甩拐杖,冷冷说道:“大师的意思是有人阻了我孙女的福源?断了我孙子的投胎?”
济德法师垂着眼睛,不发一言。
太夫人恨恨道:“谁这么恶毒!”
院子里的人看着太夫人生气的样子,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乱动,唯恐自己抬了头便被当做那个阻了大小姐福源的人。
汝阳侯连忙去劝:“母亲,沈氏也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
太夫人越想越生气:“你倒是说得轻巧!若是沈氏生前留下个儿子,你知道那是什么么!那是咱们汝阳侯府的嫡长子!将来继承你爵位的!”她大声吼道。
汝阳侯在众多下人妾室面前被母亲吼,又不好忤逆母亲,只能脸一红,低下头去,冯绮波赶忙上前去拉他的袖子。
太夫人年轻时候就吃过妾室的苦头,老侯爷的长子是个庶出,本事又十分的好,幸好她后来肚子争气生了两个儿子,不然现在继承爵位的说不定就是汝阳侯他的庶兄了。想到那个刚从扬州外放回来的庶子,太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个庶子没有袭爵,靠着自己还是一步一步爬上来,说不定到时候还是能爬到自己儿子头上,小儿子又十分不争气,不吃侯府的已经不错了,根本不能指望他能帮衬汝阳侯。到时候汝阳侯的爵位又得落到一个庶子的头上……
站在一旁的苏姨娘脸色也极为差劲,太夫人明摆着嫌弃她的宁哥儿是庶出,做亲娘的哪能服气。
毕竟是在大宅门里过了半辈子的女人了,太夫人很快就理清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将拐杖在地上砸得啪啪响:“我那苦命的儿媳啊——定是让哪个贱人看不惯给害了!”一想到沈氏原该给她生个嫡长孙,可惜红颜薄命,这时候太夫人想起她的好来了,“为人又亲和,又孝顺的……一看就是福泽深厚的,怎么那么早就没了!”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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