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小组提出的方案,我刚才也粗略翻了一遍,两相比较,的确比我们小组的方案更切合实际,也更干脆利落。”张松龄想了想,继续说道,“但根据我以前跟日寇的作战经验,他们的韧性非常高,士兵的训练程度、心理素质、枪法准头,也远在我军之上,并且极其擅长把握机会,特别是一线作战部队,如果按照你们小组那个方案,万一无法迅速将其击溃,双方就会在战壕前方五十米范围之内陷入胶着状态,咱们这边的损失将会非常大。”
“嗯。”陈辉用力点头,脸色微红,在他以往的作战经验中,有无数次三板斧沒能砍死敌人,然后不得不含恨撤离战场的先例,多到大家都有点儿麻木了,习惯于从敌我双方巨大的装备差距上找原因,很少考虑到,其实除了装备因素之外,士兵训练度不够,指挥者方案制定的太草率粗疏,也是导致战斗目标能否顺利的达成的重要原因,并且后两者弥补起來,远非缩短跟日军在装备方面的差距那么困难。
“我也觉得胖子说得有道理,领导之所以让咱们來读军事课,目的不就是让咱们的指挥水平能提高一些么。”有一名叫黄盛的组员站起來,低声给张松龄帮腔。
“是啊,我以前在七一七团的时候,就曾经吃过类似的亏,原本以为三两个冲锋就能拿下鬼子的阵地,结果打了整整一下午都沒拿下來,我们团长最后只能抢在鬼子的援兵到來之前,带着大伙主动撤离。”另外一名带着明显江西口音的组员也站起來,低声补充。
“嗯,有些办法打国民党好使,打小鬼子就是力不从心,我在太岳根据地那边的时候”其他组员也纷纷开口,给张松龄提供强烈的支持。
大伙越说越兴奋,不知不觉间,就把附近另外两个小组的学员全给吸引了过來,好奇地从大伙手里接过两个指挥方案,认真比较,很快,后來者就自动分成了两派,一派引用学校的授课内容,对张松龄小组的方案表示绝对支持,另外一派,则根据自己所知道的实际情况,成为大队长陈辉一边的“铁杆”,逐条批驳张氏方案中的谬误。
“问題是,咱们八路军哪來的那么弹药供给大伙挥霍啊,敲掉敌军火力点,你这里说至少需要四十枚炮弹,用迫击炮近距离补漏,每个遗留火力点儿还要浪费三发,此外,你还要把手榴弹朝战壕前面乱扔,不直接扔进战壕里头,张胖子,照你这种打法,得多少弹药才够打一仗啊,。”一名來自晋西北的游击队长,点着张松龄的方案,大声质疑。
“炮弹写得是最大消耗数量,具体作战时,也许用不了那么多,但是有备无患。”张松龄笑了笑,丝毫不以对方的质问为忤,“晋造手榴弹破片率太低,杀伤力非常有限,咱们边区造,甚至还不如晋造,与其冒着被对方击中的风险往战壕里丢,我个人认为,还不如发挥黑火药爆炸式烟雾大的特点,用手榴弹群爆來制造烟幕,掩护后边的队伍向前推进,当所有部队都抵达到战壕跟前,咱们这边的人数优势便能体现出來,无论是与鬼子对射,还是立刻发起白刃冲锋,损失都会降低许多。”
“恐怕到那时候,弟兄们手中也就剩下一杆空枪了。”另外一名來自冀中的游击干部不服,嘟囔着说道。
“那就白刃战呗,反正已经推进到战壕边缘了,干脆跳进去跟小鬼子刺刀见红。”沒等张松龄接口,他身边的组员抢着回答。
“那先前打出去的弹药,岂不是都浪费了。”有人还不服气,继续大声质疑。
“沒不浪费,至少打掉了敌军中威胁最大的火力点,并且沉重地打击了他们的士气。”张松龄扭过头冲着说话者笑了笑,非常耐心地解释。
“消耗那么多弹药,就是为了顺利将队伍推进到战壕前,居然还说不浪费,张胖子啊,你到底是不是游击队的人啊,怎么我觉得连国民党那边,都舍不得像你这样大手笔,。”人群后猛地挤进來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指着张松龄鼻子追问。
这话未必有什么敌意,但是着实问得非常沒有礼貌,张松龄心头立刻隐隐涌上一丝不快,看了对方一眼,淡然回应,“我觉得,人命总比弹药更值钱些,弹药打光了可以想办法缴获,可弟兄们牺牲了,就永远救不回來了,此外”
将声音稍稍提高了些,他大声补充,“我來自察哈尔军分区黑石游击大队,档案你可以去校办去查,我们那边,是有名的地广人稀,肯参军打鬼子的年青人难得,所以更要珍惜他们的性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刀疤汉立刻羞得满脸通红,挥了下胳膊,大声解释,“我是说,我是说,你的这种战术根本不实际,不光是你,咱们最近学的很多东西,听起來满像那么一回事情,但拉到战场上,未必好用。”
这一炮,可是炸翻了半个学校,周围的学员们纷纷扭过头,冲着刀疤汉横眉冷对,“阎宝林,你又乱说话。”
“阎宝林,你怎么能这么说咱们的老师,。”
“阎宝林,要不然你來当校长算了,这不行,那不对,敢情这天底下,就你一个军事家了,。”
大队长陈辉见状,赶紧转过身,一把拉住刀疤汉的胳膊,“老阎,你又乱放炮,小黑屋沒蹲够是不是。”
随即,又陪着笑跟张松龄解释道,“胖子,你别跟他生气,老阎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嘴巴臭,沒把门的,但他的心眼很实在,打起鬼子來也一点都不含糊,你看他这一身刀疤,全是跟小鬼子白刃战时落下的!老阎,你还不赶紧给胖子道歉,学术之争,用得着你这么激动么。”
后两句话,完全是在给阎宝林找台阶下,而后者却不知道领情,先冲着张松龄鞠了一个躬,然后大声说道,“对不起,我刚才态度不好,请张队长原谅,但我还是觉得,你的战术不符合八路军的风格,倒是有点儿像小鬼子那边,老想着靠火力占便宜。”
“无论是谁的风格,只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我认为它就是好战术。”张松龄拿这种糙人沒一点儿办法,只好笑了笑,无奈地补充。
“那可不一定,小鬼子的弹药总比咱们八路军充足。”刀疤汉老阎根本不管别人的脸色,继续跟张松龄纠缠不清。
这完全是在故意偷换概念,张松龄沒法跟此人计较,笑了笑,不再回应,谁料刀疤汉阎宝林却不依不饶,上前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大声道:“怎么着,觉得我说得不对是不是,,唉,我这人嘴笨,心里头知道的道理,总是说不清楚,要不然这样吧,咱们俩來一次沙盘推演,你照着你的计划做进攻方,我來当小鬼子,能攻下我的山头,就算你有道理,否则,就是我赢,如果你赢了,我就把这个输给你,,还当众拜你当老师,。”
说罢,从腰间摸出一个半旧的王八盒子,直接拍在地上。
小日本的王八盒子,学名南部十四式,设计上完全是照抄了德国的鲁格,但是技术方面根本沒有吃透,导致该枪超过三十米距离就无法保证准头,并且容易走火、卡壳,甚至在使用中会出现撞针折断,弹夹脱落等现象,非但日本军官拿它仅仅当个装饰品,八路军的正规部队,也沒几个人愿意使用,通常缴获之后,就直接送给自己的地方武装,并且会千叮咛,万嘱咐,要求配带此枪者一定要小心谨慎,以免杀敌不成,反被该枪反噬了主人。
张松龄算是半个用枪的行家,一见对方拿出南部式当彩头,就忍不住轻轻皱眉,正准备找借口拒绝,又听阎宝林瓮声瓮气地说道:“如果我赢了,你也不用拜我为师,把你那两把德国原装的盒子炮分我一支就行,怎么样,你敢不敢打这个赌。”
第二章 流光 (三 上)
“哈哈哈哈”周围两派学员齐声大笑,望着惊诧莫名的张松龄,心中充满了同情。
都道阎宝林是个粗痞,谁料此人看似粗鲁的外表下,竟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最开始就是奔着张松龄的原装盒子炮來的,所谓战术之争,根本就是个障眼法。
“老阎”作为第一学习小组的小组长和整个军事大队的大队长,陈辉也被阎宝林的小算盘弄得满脸尴尬,狠狠瞪了后者一眼,低声劝告。
“我知道南部十四式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德国原装长苗匣子,但这把南部式不一样。”阎宝林对陈辉多少有点儿敬畏,挣扎了一下,大声解释,“这是我从一个鬼子中佐手里缴获的,枪柄下方镶嵌了银块,上面有小鬼子陆军大学优秀毕业生和当时校长的名字。”
“陆军大学优秀毕业生,。”周围的学员们愣了愣,低头朝王八盒子的柄部细看,果然在已经变色的护木下方,看到一小陀发黑的金属,上面依稀有“陆军大学校”等字样,还有一个明显的日本名字,和田亀治。
这样一來,手枪就多出了几分收藏价值,拿到上海、天津等地的外国租界中,说不定还能卖上一个高价,但在一众沙场老兵眼里,它的价值依旧沒法跟长苗匣子相比,后者在抗日战争正式爆发之后不久,就因为欧洲列强对中国的武器禁运,身价扶摇直上,特别是这种枪管加长版的长苗匣子,精确射程高达一百五十余米,枪套倒过來装在枪柄上,就能变成一支肩射可连发步枪,三百块大洋以下根本不可能买到,那东西只是子抗战爆发前,国民政府才专门进口了一批,都发下去充实了各级长官的贴身卫队,除非国共之间发生师级规模以上的恶战,否则,大伙连缴获的机会都沒有。
“我,我再加上这个。”阎宝林见周围沒有人支持自己,犹豫了片刻,咬着牙又从衣服下取出一把带着鞘短刀,并排与王八盒子放在一处,“小日本儿打了败仗自己切肚子用的,前任主人也是一名中佐,上次在晋南开会,别人拿一匹东洋马跟我换,我都沒舍得。”
肋差,跟小鬼子打了这么多年仗,对于此物,在场的大部分学员都不陌生,通常鬼子军官打了败仗,在突围无路的情况下,都会拿这东西解决自己,特别是在战争刚刚开始的头两年,几乎少佐以上级别的军官,最后时刻都会做此选择,战场上很难活捉到他们。
一把陆军大学优秀毕业生的纪念用枪,一把小鬼子中佐的切腹肋差,这姓阎家伙,看起來恶仗还真沒少打,联系到两件武器背后的故事,众学员们看向阎宝林的目光终于友善了些,同时也非常期待看到张松龄究竟如何回应。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张松龄将王八盒子与肋差向外推了推,笑着说道:“我那两把盒子炮,是西班牙货,比德国原装还难买到,另外”
刻意顿了顿,他继续笑着补充,“我的作战方案你已经看过了,跟小鬼子对阵时,他们可占不到这种便宜。”
“轰,,。”周围又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闹声,所有学员看着阎宝林,不住摇头,这家伙,真是精明到家了,说是要跟别人打赌,事先却把对方的底牌看了个干净,而他自己,却可以针锋相对地考虑破解办法,从一开始就占据了不败之地。
“这,这”听到周围的哄笑声,阎宝林的脸色终于开始发红,讪讪地小声嘟囔的半天,终究还是无法抗拒长苗匣子的诱惑,又咬了咬牙,看着张松龄的眼睛说道,“赌注不变,我当日本鬼子,你当八路军,可以不按照你们小组先前的方案來,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怎么样,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次,。”
沒等张松龄开口,周围立刻响起了一片鼓劲儿声,“赌,跟他赌,胖子,我们大伙给你当参谋。”
“赌,跟他赌,胖子,我们绝对站在你这边。”
“好。”张松龄也被对方勾起了几分好胜之心,轻轻点了下头,然后伸出一只手,笑着补充,“光是咱们两个人玩沒啥意思,干脆我和我们组的人算一方,你把你们小组的人拉上当参谋,咱们两个小组來一次沙盘推演,在场的其他同学都來当裁判。”
“行。”阎宝林兴奋地伸出手掌,与张松龄的手掌在半空中握了握,然后迅速将头转向本学习小组的组长陈辉,“大队长”
“这,这样不太好吧。”大队长陈辉是个老党员,组织原则性很强,将头侧开些许,犹豫着回应。
“赌注只是个噱头,我们也是为了共同学习,互相促进。”阎宝林的口齿立刻变得灵活了起來,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找借口。
“是啊,大伙是为了互相促进,灵活掌握教学内容。”聪明人可不止他一个,周围看热闹的学员们也大声帮腔。
第3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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