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个小插曲,彭学文的头脑反而冷静了下來,想了想,继续问道:“最近戴老板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他的地位安稳么。”
“怎么可能不安稳,咱们委员长最信任的,就是他的这位弟子加老乡,只要委员长不倒,哪个又敢动咱们老板。”马汉三想都沒想,一边继续整理自己保险柜里的各色翡翠和玉件,一边随口回应。
他就这么点儿爱好,只要见了翡翠和玉石,特别是有些年代的古翠和古玉,就挪不开眼睛,平时有了闲钱就四下收购,求他办事的人,也喜欢投其所好,拿这些东西來贿赂他,但喜欢归喜欢,马汉三却很少因为爱好而影响工作,相反,在遇到麻烦时,玉石和翡翠的温润,可以迅速平复他的心情,让他的头脑保持冷静。
彭学文慢慢给自己倒了碗药茶,一边品味,一边小声分析,“依弟子之见,他急着召您回去,眼下只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有重要任务要交代给您,第二,他的地位在局内受到了挑战,需要您回去帮他壮大声势,顺带向他表明心迹。”
“局内,局内谁敢招惹他,,吃了熊心豹子胆。”马汉三撇撇嘴,对彭学文的分析很是不以为然,“军统内部,除了他,还有谁能让老蒋如此信任”
话才说了一半儿,他自己快速放下手里的翡翠,锁好保险柜的门,大步走向彭学文,“你是说,局内有人敢挑战老板的地位,,那个,那个毛齐五可是戴老板一手拉扯起來的,他怎么可能如此忘恩负义,。”
“他也是委员长的同乡,同样也是黄埔系,虽然沒拿到毕业证,。”受师父的影响,彭学文在言语间对毛人凤这个军统大佬也不是很尊敬,“有道是,富贵动人心,戴老板有的条件,他都有,并且他还特别会做人,是咱们军统局里头有名的笑面虎。”
“他不敢。”马汉三心里发虚,却拒绝相信彭学文的判断,“他沒那胆子,也沒那本事,咱们戴老板身上毛病是不少,可咱们戴老板杀起小鬼子來也不含糊,他毛齐五,,也就是个窝里横,每天除了跟郑介民斗之外,就是抓赤色份子,根本不是统领全局的材料。”
“可他已经给戴老板造成了威胁,或者说,咱们戴老板感觉到了威胁,未雨绸缪。”彭学文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继续低声补充。
“那,那我更该回去,.”马汉三又皱紧眉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戴老板在,咱们军统还能做点儿正经事情,如果换了毛齐五來当军统局的家,我恐怕今后咱们军统唯一的目标就是延安,半点儿心思都不会放在小鬼子那边。”
“那”彭学文起身欲劝,但看到师父脸上那决然的表情,又慢慢坐了下去,师父是个好刺客,好特工,却不是个好政客,政客会做的选择,他绝对不会去做,所以与其浪费口水权他不要回重庆,还不如多花些心思替他谋划一下回去后需要注意的事情。
“你给傅作义的办公室打一个电话,问他们能不能立刻给我安排一架飞机。”马占山一边收拾随身需要携带的东西,一边低声吩咐,“咱们察绥站这半年的工作总结,也帮我梳理一份,免得见了戴老板,他问起來我说得不利不索。”
“嗯。”彭学文迅速站起身,跟着师父一道忙碌,“弟子觉得戴老板之所以选择您,就是因为您既不是浙江人,也不是黄埔出身,永远威胁不到他的地位,所以,您回去后,一定要着重强调这一点,特别是在毛人凤、郑介民这些人面前,更是要将这些挂在嘴边上,让他们清楚您根本不会威胁到任何人。”
“什么意思。”马汉三被说得微微一愣,随即又苦笑着摇头“你们这些读书人啊,肚子里的弯弯绕怎么这样多呢,有这精力,干点儿啥不行啊,行,我这回就按你说的做,告诉所有人我是个扶不起來的阿斗,这样,戴老板也能省点儿力气,毛齐五也不至于恨我太深,。”
第一章 问情 (七 中)
“关键是沒争的必要。”见师父脸上还带着几丝不舍之意,彭学文低声补充,“咱们军统这两年发展势头太猛,光各地的忠义救国军全加起來就有二十几万,此外,戴老板还跟上海滩的杜月笙联手做买卖,和龙云联手往国内倒腾橡胶和汽油,零零碎碎赚钱的产业弄了一大堆,可以说,眼下除了沒有自己的兵工厂之外,咱们军统的实力已经不比龙云、刘湘这些人差多少了,强固然是强,但落在有心人眼中,未必是件好事。”
“你是说,会犯委员长的忌,。”马汉三听得心脏一抽,转过头,盯着彭学文的眼睛追问。
彭学文笑了笑,轻轻摇头,“犯忌沒犯忌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军委会那边这两年为了统一政令,把刘湘、孙连仲他们这些人逼得嗷嗷叫,总不能一头削着番,另外一头却放任咱们军统尾大不掉。”
“这”,马汉三郁闷地直搓手,“咱们,咱们壮大实力,也是为了更好的对付小鬼子啊。”
“孙连仲在台儿庄还把老底打光了呢,何森,李家钰这些人,哪一战曾经落在别人后边过,。”彭学文继续冷笑着摇头,“况且小鬼子实力已经用到了最大,盛极必衰,照这样下去,早晚有被踢出中国的那一天,我觉得,到那时,无论换了谁坐在委员长的那个位置上,也不会容忍一个如此庞大的军统。”
“那倒是。”马汉三点头承认,对竞争下一任军统局长的游戏更是兴趣缺缺,然而,戴笠毕竟曾经对他有恩,这个时候,他也不能躲起來不听从戴老板的召唤,想了一会儿,又低声说道,“我去了之后,就按刚才说的那样,什么都不和他们争就是,反正戴老板也一直认为,我这个人就是个大老粗,这回要不是被逼得方寸大乱,他也不至于突然想起我來。”
“师父能把握住分寸就好。”彭学文点头表示同意,“戴老板其实也沒那么弱,至少在最近两三年里,别人想取代他沒那么容易。”
“啥你都知道。”马汉三又瞪了彭学文一眼,沒好气地回应,“叫我把握分寸,轮到你自己时,怎么就不知道把握分寸呢,,刚才戴老板在电话里说了,希望我能把你发配多远就发配多远,两年之内不想再见到你的名字,你自己说,我该把你发配到哪里去,。”
“师父,不至于吧。”这下,轮到彭学文脑袋发懵了,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求肯。
“戴老板亲口说的,不信你动用自己的关系去打听,他到底说沒说过这些话。”马汉三将头转开,不理睬彭学文装可怜,内心深处,却着实有些舍不得将这个关门弟子赶得太远,“你先出去躲躲,我估计,戴老板也是被你给弄烦了,想给你点教训,况且最近咱们军统内部也不安稳,你躲远点儿,别人至少不会揪住你的小辫子不放。”
“那我走了以后,谁帮您打理咱们察绥站的事情,还有,还有晋军那边的事情呢,我走了之后,谁來负责,。”彭学文当然相信师父不会故意骗自己,叹了口气,小声追问。
“都让刘秘书先干着吧,他虽然能力不如你强,但至少不会给我惹事儿。”马汉三也陪着他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可奈何,“你再去黑石寨那边一趟吧,傅作义从上次五原战役中尝到了甜头,准备在小鬼子的身后大建游击区,黑石寨一带,刚好是他准备重点发展的游击区之一,城里的日军刚刚被九十三团揍了个半死,暂时沒有力气出來扫荡,城外的周黑碳的独立营又曾经欠过你的人情,你从你自己在察南收编的那支忠义救国军当中,抽一批精锐带过去,然后再找周黑碳帮衬帮衬,刚好借着傅作义部的东风,把察北特别行政公署建立起來。”
“这”虽然知道师父是在想方设法保护自己,但是彭学文依旧觉得好不甘心,的确,自己救了张胖子,触犯了军统的内部纪律,但自己毕竟同时还救下了傅系的九十三团,那可是一支百战归來的精锐,无论兵力规模还是实际战斗力,都远在黑石游击队之上,两项抵偿,还是功大于过,军统方面不给自己发奖章也就算了,总不能连自己正常工作的权力都剥夺了,直接踢到黑石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做什么有名无实的行政专员,。
“服从命令。”马汉三突然又冷了脸,大声呵斥,“别仗着我是你师父,就无法无天。”
呵斥完了,又觉得心里老大不忍,长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戴老板要我收拾你,我总得做个样子给他看看,你放心,师父我不会舍得把你永远丢在那边,等哪天沒人注意了,我再把你不声不响地弄回來,咱们爷俩继续搭档,继续一道对付小鬼子。”
“噢。”彭学文点头答应,整个人看起來依旧是无精打采。
“振作点儿,别跟丢了几万块大洋似的。”马汉三用力搂住他的肩膀,继续低声安慰,“我又沒降你的级,,这样吧,鉴于你这次任务比较特殊,又要跟傅作义手下的人打交道,我跟戴老板汇报一下,把你的军衔再升一升,直接给你升到中校,另外,你的好兄弟张松龄不也在那里边么,你去了之后,刚好可以跟他就近展开国共合作,如果能把他拉回到咱们这边來,我估计,咱们戴老板想不给你发军功章都难。”
“我尽量试试吧。”最后一句话,令彭学文多少振作了一些,去黑石寨的确远离了谍报工作的第一线,但是,那边的生活一样会很精彩,记忆中,自己成为特工这三年多來,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就是在黑石寨那边与张胖子、周黑碳和赵天龙等人,一道挖坑给小鬼子跳,不用考虑国共之间的差别与分歧,不用考虑谁是正规军谁是马贼,不用考虑彼此的未來会怎么样,只需要大大方方地去打小鬼子,除此之外,心无旁骛。
“那就早点儿动身,傅作义那边已经开始调兵遣将了,你去得太晚,就成了摘果子的了,即便周黑碳不介意你摘,但能自己动手,说话时总是大气些。”马汉三笑了笑,低声鼓励,扭过头的瞬间,眼里却露出了一缕别人难以察觉的悲凉。
此番重庆之行,未必会如想象的那般轻松,作为终日在生死边缘行走的特工,他对危险有着强烈的直觉,自己前后收了六个徒弟,其他五个全死在了日本人手里,最后这个,无论如何都要安排得离风险远些,能有多远就多远。
彭学文即便再聪明,也猜不到师父对军统内部的权力斗争是如此的绝望,见被发配到黑石寨去做察北特别行政公署专员的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便不再继续给马汉三添乱,痛快地点头答应了一声,然后跟师父一道,收拾起出发的行装來。
当天下午,他与男秘书刘玉珠一道,将师父送上了飞机,然后又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做准备,当确定马汉三回到军统重庆总部那边沒遇到任何麻烦之后,便带着精挑细选出來的一百多号弟兄,匆匆忙忙踏上了东去的行程。
时令正值盛夏,草原上温度适中,景色优美,百十条人枪的队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不是故意往蒙疆驻屯军的据点跟前凑,沿途的小股鬼子和汉奸,也不敢主动上前拦阻他们,如此悠哉悠哉地走了大半个月,终于有一天,在地平线上又看到了记忆中那个纯黑色的石头城墙。
还沒等弟兄们的惊叹声落下,远处就腾起了一股黄绿色的烟尘,几百名骑着马的汉子,大呼小叫地迎了过來,当先一个,正是独立营营长周黑碳,身穿一套笔挺的将校呢军装,大夏天的也不嫌热,领口处系得死死,远远地就冲着这边打起了招呼,“前面可是彭老哥,周黑子日盼夜盼,终于又把你给盼回來了。”
“前面可是彭专员,我们营长带着弟兄们來接应您了。”其他独立营的骑兵们也扯开嗓子,大声自报家门。
“不是我还能有谁,。”彭学文立刻催动坐骑,大笑着跑上前,按照草原礼节,向周黑碳张开双臂。
上次见面,二人之间也是同样的几句话,但是那时因为彭学文担负着特别使命,所以说话时的气氛还有许多尴尬,而现在,这种尴尬已经荡然无存了,双方终于站在了同一个阵营中,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还要奔着同一个目标努力,所以都大笑着放慢马速,先欠着身体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一起跳下坐骑,在地面上紧紧相拥,“好兄弟,沒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你。”
“我也是,沒想到这么快就又能和你一起算计小鬼子了。”
说完,手臂用同时用力在对方身体上搂了几下,然后迅速分开,彼此打量,仰起头來哈哈大笑。
“好么,你周黑碳鸟枪换炮了啊,看这身将校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投靠了黄埔系,成了天子门生了呢。”
“充门面的,充门面的。”周黑碳被取笑得脸色发红,赶紧大声解释,“我平时也不这么穿,和弟兄们一样,穿晋绥系的蓝布军装,这次,这次是为了迎接你,才想弄得郑重一些。”
“咱们哥俩还用得到这么客气,。”彭学文笑着摇头,目光沿着周黑碳背后的弟兄们身上慢慢扫过,里边有很多张他熟悉的面孔,个个都是意气风发,李老九、王大壮、哈斯、巴拉根错、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干净的绥系军服,斜背哥萨克马刀,腰胯盒子炮,脚下的大皮靴油光铮亮。
“哈哈,真的是鸟枪换炮了,看來傅老总很器重你们这个独立营么,大洋刀,二十响,牛皮靴,我在他的总部那边,都沒到如此整齐的队伍。”彭学文眼睛看得一亮,又大笑着夸赞。
“嗨,见笑了,见笑了,兄弟是穷人,好不容易发了点财,就都穿身上了。”周黑碳笑着拱手,声音里隐隐透出几分得意。
五原大捷后,为了褒奖北路军的战功,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一口气将傅作义麾下的编制扩大了三倍,粮饷、军械一概参照中央直辖部队从优供给,北路军的规模顿时一跃超过了阎锡山的晋系,彻底脱离了后者的掌控,成为国内几大实力兵团之一。
第3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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