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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口气,才转向周信,投以赞许一笑:“信儿所言有理,辛苦窝什台部千里来贺,信儿代吾谢过。”
“是。”周信得到武兴帝的夸赞,开心的向着乎耶伊微礼示谢,吩咐侍人领着乎耶伊到偏殿歇息。
周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内却在暗暗吃惊。一个没留神,混世大魔王周老七竟然混不吝到连父皇都要退让他三分,真是不明白父皇到底为什么这么惯着他。而自己那个一母所生的亲弟弟,除了擅长见缝插针见风使舵外,现在对父皇细微心思的揣测功夫也是炉火纯青了。可以啊可以,真是后生可畏。
正在腹诽间却听到周偈非常“及时”的牢骚:“三哥你看这个小崽子,一天到晚正经事不学,这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长进得快,你得管管了。”
“八弟自有父皇教导,哪里轮得到我教?”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如今兄弟中三哥最长,自然该教导弟弟们。原来长兄在的时候,可没少教导咱们,是吧三哥?”
“是,可长兄才兼文武,我可比不了。”现在的周俍,任大风大浪都可波澜不惊,当下轻轻一笑,推了回去,“我看七弟颇有长兄遗风,还是你多提点弟弟们吧。”
“呵呵,我才不要。”周偈皮笑肉不笑,连回绝的话都有着他一贯的风格,“我没那闲工夫。”
周信坐得稍远,见周俍和周偈说说笑笑甚是亲热,登时有些不高兴,忙凑过去直愣愣的问:“三哥七哥你们说什么呢?”
周俍并不想理他,转过头没有说话,摆明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周信看到,面上未言,却在心内暗暗记了一笔。周偈看着他俩的细微表情,忍了一早上的作妖心再也忍不住,凑到周信耳边,低声说道:“我正向三哥请教呢。”
“请教什么?”周信好事心作祟,果然上钩。
“问他半妖的滋味如何。”周偈不怀好意的说,“你也知道,他家那个百奈常随,那样貌,那身段,是吧?”
“是是。”周信忙不迭的点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的确是万里挑一,若能一亲芳泽,真是死而无憾了。”
周俍看着周信意想百奈的龌龊样子,厌恶得当场就想打人,好不容易忍住,又听见周偈补刀:“三哥就是好福气啊,除了百奈,还有个锐儿,也是英俊得一塌糊涂。”周偈问向周俍,“是不是更销魂?”
“没试过。”周俍笑里藏刀的捅回去,“我和你不同,对男人没兴趣。”
周信听出话里的□□味,精神头更大,等着看周偈怎么反击,谁知周偈却波澜不惊的说:“也是,不过三哥你放心,我对锐儿也没兴趣。”
周信敏锐的抓住话头,忙问:“那七哥对谁有兴趣?”
周偈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没有回答,心里却冒出了一张长着丹凤眼的傻脸。周偈第一次觉得,脸傻气一点,好像显得丹凤眼更好看。
第41章 41. 克己奉公
即使周偈十分努力的兴风作浪,也还是无法排遣朝贺仪式的无聊。好不容易捱到宫宴结束,周偈刚走出四象殿,就看见怀平公正朝着自己走过来。
“烦死了!”周偈厌弃一声转头就走。
暮色不明所以的紧忙跟上,奇怪道:“殿下怎么了?”
“快走!我不想搭理怀平公。”周偈嘴上说着脚下的步伐却是越来越快,说话间竟从西甬道绕出了宫。待行到宫外,从护卫手里牵了坐骑,周偈向着家丁丢下一句“不必跟来”后就策马顺着官道跑远了。
暮色手忙脚乱的纵马跟上,看着周偈被夜风吹起的衣摆,有些担忧的问:“冬夜风寒,殿下这是要去哪?”
“去奕王府。”
“奕王府?”暮色十分诧异,以为周偈说错了,刚要再次确认却看到周偈一驳马头拐向西街,果然是朝着一片荒芜的大院而去。
周偈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后巷,将马拴在门环上,指着院墙问暮色:“上得去吗?”
暮色点点头,伸出手给周偈搭了人梯。周偈没有逞强,领了暮色的体贴,踩着他的手一个借力飞上了墙,刚站稳暮色就紧随其后的也飞了上来。周偈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就被暮色拢着腰拉进怀里带下了墙。
“那个……”周偈略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夸赞道,“轻功不错。”
“谢殿下夸奖。”暮色躬身以谢后抬起头环顾四周,入眼只剩衰败荒凉,在冬夜的月光下显得分外惊悚,暮色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不用紧张,跟我来。”周偈却不甚在意,如同回了自家般,穿过杂乱无序的后花园,又走过破败的回廊,最后推门进了书房。
出乎暮色意外,书房内竟十分整齐。案上文房四宝犹在,架上古籍书刊陈列,就连塌上的锦垫都在,只不过都落了一层薄灰。
周偈走到书案前停下,伫立良久,方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书案后的空空轻声开口:“长兄,偈儿来了。”
只一句话就掀开了周偈藏在心底的伤疤,鲜血淋漓的暴露在诏狱的无底黑暗里。
“长兄。”周俍的声音里有看不见的血泪,“偈儿无用,虽知道当年陷害长兄之人是谁,却无法替长兄伸冤,更无法替长兄报仇,实在无颜见长兄啊。”周偈抽出自己的佩剑,一道低沉的嘶吼随着剑刃寒光溢出,在书房内绕梁回响。周偈看着上面铭刻的“克己”两个字低声说道,“长兄留了‘克己’给偈儿,偈儿知道,这是长兄给偈儿最后的叮嘱,让偈儿要记得,母后还在,惜缘还在,长兄在这世上的牵挂都还在。可是长兄,你忘记告诉偈儿该如何做了。”周偈握着佩剑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从小偈儿就是看着长兄有样学样,现在却让偈儿自己想办法,真的好难啊,偈儿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周偈站在黑暗的书房里,对着不存在的长兄抱怨着,窗外的冬月透过窗棂泄进来一点微弱的柔光,轻轻拢着周偈,却驱不散周偈的无助和孤寂。
暮色看着周偈孑然的背影,心内涌出的却是说不清的疼,仿佛看到了高墙之内,周偈正一个人躲在冰冷的角落里低声哭泣。
“秋阳。”暮色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从身后拢住周偈,柔声说道,“别怕。”
神见之森的金色少年从天而降,霎时驱散了书房里的无边黑暗,暮色尽染着漫天浮云,将周遭一切都裹进暗金色的暖意中,周偈的心跳乱了好几拍,久藏的情愫自最深处涌出。
“暮色。”周偈放任着自己的内心,轻声开口,“我喜欢你。”
“嗯。”暮色的头抵在周偈的后颈,含糊不清的答了一句。
“我说,我喜欢你。”周偈又说了一遍。
“嗯。”暮色又答了一遍,“我知道。”
得不到回应,周偈的心跳又乱了几拍,这一次却是心慌,忙转回身,看着暮色问:“你真的知道?”
“知道啊。”
“知道什么?”周偈追问。
“知道殿下喜欢我啊。”
“那……”周偈从未如此忐忑过,“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暮色冲着周偈露出一个有点儿傻的笑脸。
周偈看着那个笑脸却是越来越心慌,找虐般的进一步确认:“那你喜欢锐儿吗?”
“也喜欢啊。”暮色的回答没有丝毫的迟疑。
周偈的心凉了一半,不死心的又问:“白羽恒呢?”
“很喜欢。”暮色不知周偈为何有此一问,但提起白羽恒暮色满眼都是温柔,竟还有些伤感的说,“白总教对我很好,好久没有见到他,我真的很想他。”
“是吗?”周偈的心彻底凉了,只得说,“那改日寻个机会我带你去界灵殿见他,可好?”
“真的?”暮色心花怒放,高兴地冲着周偈一礼到底,“谢谢殿下。”
“不用谢。”周偈看着暮色的一张傻脸和那天下无人能及的最美丹凤眼,在心内苦笑一下,劝慰着自己,“罢了,跟小傻子不能着急,慢慢来吧。”
但不管怎样,暮色的一句无意安慰倒是驱散了周偈心内的动摇和不安,又变回了那个混不吝的大魔王。当下还剑入鞘,对着暮色说:“我们回去吧。”
“是。”暮色答应着上前拉开门,未成想竟撞上一片呼啸而至的万叶落。如本能般,暮色抽出双刀,电光火石间将双刀斩舞到最极致,才堪堪防住了突然而至的攻击,却还是漏了一片,如刀锋般的枯叶擦过暮色的脸,在下颚处留下一道血痕。
周偈的反应不如暮色,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正看到暮色被伤,怒火顿时烧没了理智,提剑就冲了上去。
“殿下!”刚才的一招交手中暮色已经知道来者何人,却没想到周偈的身形这么快,他话音未落周偈就已经和来人过了好几招。
这是自神见之森一别后暮色第一次见长大的周偈展示武技,简直与儿时的秋阳判若两人。森寒剑意自“克己”上不断溢出,剑灵的狂啸更是充斥脑海,誓要将敌人撕碎。而另一边的锐儿,却因为对手是皇子不敢用狠,再加言灵的制约,竟渐渐落入下风。锐儿本想弃战,可谁知周偈竟紧咬着不放。几招过来,锐儿心内火起,一个变招后准备先制住周偈再请罪,使出去的剑招加上了灵力。一旁的暮色大惊,怕周偈吃亏,忙提刀冲了进来。锐儿趁势几个翻身脱离战圈,周偈更是怕伤了暮色,硬生生的停住了手里的招式,站在当下,瞪向锐儿。
锐儿还剑入鞘,伏身跪地:“锐儿不知是恂王,并非有意冲撞,还望恂王恕罪。”
“慎王府的常随眼睛不好吗?”周偈强压着怒意,阴阳怪气的说,“大晚上的看不清人还出来瞎跑什么?”
大魔王找茬,最好还是别还嘴。锐儿深知这个道理,没有回答,只将身子伏得更低。
“说!”周偈用剑指着锐儿,“你鬼鬼祟祟的上这来干什么?”
“今日是奕王忌日。”锐儿问心无愧,“锐儿来缅怀奕王。”
因奕王忌日与武兴帝寿诞同天,满朝文武无人会提及此节,连武兴帝都不曾记得,没想到一介半妖竟然还能如此有心,周偈也不好再责问什么,收回佩剑,对着锐儿说:“难为你还记得,起来吧。”
“谢恂王。”锐儿站起身,无惧的对上周偈的目光,问,“恂王深夜至此又是何因?”
竟然被半妖责问,周偈心内火起,立起眼睛瞪了回去,未成想没能见到预期中的惶恐,却只在锐儿如水的碧眸中看到殷切,心里不由自主软了几分,连语气都变得和缓:“本王也是来缅怀奕王的。”
锐儿听到,看向周偈,突然一言不发的跪地,向着周偈郑重的行了一礼。
“你不必如此。”周偈明白锐儿的意思,“他是本王的长兄,本王为他做任何事都是应当的。”
“恂王想为奕王做什么?”锐儿追问,看着周偈似有千言万语。
周偈见状有些诧异,想了想试探的问:“你又想为奕王做什么?”
“锐儿想……”锐儿的话被扼在喉间,只徒劳的看着周偈,换了一句含糊的说法,“现在能做的只是守好奕王留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还算你有心。”周偈却没有接茬,指着锐儿腰间的佩剑,不动声色的说,“既然承了长兄的‘奉公’就该格尽职守,做好自己份内的事。”说完没再理会锐儿,径自原路出了府。
“殿下。”暮色纵马跟在周偈身侧,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锐儿的样子好像是被言灵限制了。”
“我猜到了。”周偈没有丝毫意外。
“那殿下为何不旁敲侧击的试探一下?”暮色十分纳闷,“言灵的束缚虽不能破,但若从旁试探也是可以推断出来的。”
“不必了。”周偈有自己的担忧,“他现在毕竟是慎王的半妖常随,还是小心为上。”
“哦。”暮色明白了,点点头,又说,“但锐儿他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心里认的主人只有奕王。”
“怎么这么喜欢替他说话?”周偈心里又开始不爽,想起刚刚和锐儿的交手,嘴上鄙夷道,“你说他的武技出众,可我看不过如此。”
“他又不能真和殿下动手。”暮色实话实说,“何况他的佩剑和殿下的佩剑本就是阴阳剑,阳剑‘克己’对阴剑‘奉公’有天然的压制作用。”
“那你的意思是……”周偈的不爽放大了,“本王其实打不过他呗?”
“嗯。”暮色的优点就是实事求是,有一说一,“单论武技的确还是锐儿略胜一筹。”
周偈又一次沉默了,那种被人点了任督大穴的感觉又出现了,不过这一次周偈学会了自己劝自己:“怎么能这么傻?真是气死本王了。”周偈在心内安抚好自己的怒意,面上换上浅笑,柔声说,“既然本王技不如人,那以后对敌,就有劳暮色常随保护本王了。”
“职责所在,暮色定不辱王命。”暮色十分顺口的接了一句。
周偈却在心内腹诽:“这句话一定是白羽恒教的!”
作者有话要说:
【脑内小剧场】
锐儿:你这求生欲怎么没有长进?
暮色:咦?!怎么了?殿下又生气了?!
锐儿: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暮色:……嗯。
锐儿:(无奈)自求多福吧。
第42章 42. 朔风无情
今夜的风真冷啊,所过之处带着肆虐的寒意,怕是来自北疆极寒之地吧?没想到,巍峨庄严的都城高墙都挡不住阿拿山吹来的朔风,将最后一丝生机也吹没了。锐儿骑坐在慎王府内墙上,看着王府内外光秃秃的树枝,将手拢进袖管里,脑子里想的却是惜缘寝室内的炭火是不是足够。今晚值宿的老侍人年纪大了记性不是太好,到后半夜自己要想着提醒他去给翁主添炭火。
锐儿站起身顺着内墙走了一圈,查看着整个王府的护卫情况。因今夜锐儿值卫,王府内的护卫歇了一半,剩下的都兢兢业业的站在寒风中,即使周遭万籁俱寂也丝毫不敢松懈。锐儿十分满意的转回来,抽出佩剑在空中虚划几招,将遍布王府内每一个角落的无形阵法又加固一遍,方坐下来继续发呆。一阵更猛的风吹来,掀起锐儿的衣摆,却带动了一阵微不可察的涟漪,锐儿收回心神转过头,正看到一个翩然的身影轻轻落在内墙上。
“被你发现了?”百奈轻笑一下,“是我退步了还是你又长进了?”
“是你闯进了我的阵法。”锐儿面无表情的说。
“原来如此。”百奈说着竟在锐儿身旁坐下。
锐儿微皱了一下眉毛,不解的问:“今晚你不是侍寝吗,跑这来做什么?”
“出来透透气。”百奈拢着自己被风吹起的长发,好似不经意的说,“我又惹殿下生气了。”
“你啊。”锐儿有些无语,“何必呢?既然无法反抗那就乖乖听话,不然到头来吃苦的还是自己。”
“那你又是何必呢?”百奈反问,点着锐儿的肩头,嘲笑道,“非得激怒殿下,结果被言灵拴住了手脚,反而什么都做不了了吧?”
“少说我!”锐儿不耐烦的挥开百奈的手,“如果换做你知道了全部,也会忍不住想问清楚。”
“我不需要问。”百奈鄙夷道,“男人么,太容易猜了。”
“是啊。”锐儿阴阳怪气的说,“百媚幻生的白狐么,要是连个男人的心思都猜不出来那才是笑话。”
“猜出来又怎样?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百奈的神色里有一丝悲怆,“只要言灵还存在,我们就都是被皇权锁住的木偶。”
“不光是你我。”锐儿深表同意,“其实所有人都逃不脱天威枷锁。”
锐儿的话让百奈十分诧异,不禁上下打量了他好久,才奇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容易认命,真是不像你。”
“不然还能怎样?”锐儿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言灵还在啊。”
“殿下给你下言灵了?”百奈更加惊奇,“圣旨还未颁,他就已经和你说了?”
“圣旨?”锐儿终于听出问题,忙道,“等一下,我说的是关于奕王的事,你说的是什么事?”
百奈闻言没有开口,先伸手握住锐儿的手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搭在穴位上,另一只手扶着锐儿的肩,凑近他压低声音道:“我说的是关于皇帝给翁主指婚的事。”正如百奈所料,锐儿听到后立刻就要跳起来,却被百奈早有准备的直接钳住拖下墙,不由分说的按在地上。
“你先别急!”百奈忙道,“听我把话说完!”
锐儿忍住一瞬间翻涌上来的全部情绪,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才稳住神,颤声开口:“你说。”
百奈没敢放开锐儿,用最简洁的话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奉川大捷后北蛮七残部退至阿拿山,经过十几年的内战吞并最后融为一支,就是前几日来朝贺的窝什台部。窝什台部首领想坐稳北蛮漠族大首领的位置,就想出了依附周幽的办法,所以派儿子乎耶伊为使来贺,为的就是请求皇帝恩准建国,顺便还要和亲。”百奈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才说了最后一句,“皇帝与诸王商议后,从宗亲待嫁女子中选了翁主去和亲。”
今夜的风真是冷啊,冷到了骨髓。这极寒之地来的朔风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吹进了帝都,吹进了慎王府,吹散了孤苦无依的牵挂。
“皇帝舍不得自己的女儿,所以就欺负翁主无父无母吗?”锐儿的心被无边的恨意一口口的撕咬,“他怎么能如此狠心?!”
“皇权的无情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百奈反问,冷过了此时的夜风。
“可是翁主才十二岁啊!”锐儿看着百奈,试图抓住一根稻草,“慎王没有替翁主说话吗?”见百奈未答,锐儿的心彻底死了,“我真傻,还问这种话,他怎么会替翁主说话呢?他恨不得殿下在这世上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不见,他怕是早就不想在慎王府看见翁主了吧?”百奈不知该如何接话,锐儿的碧眸失了最后的光泽,喃喃道,“我那时就应该随着殿下一起去了,你说,我留在这世上有何用啊?”
“锐儿!”百奈从未见过锐儿如此失魂,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将锐儿拉进自己怀里,死死抱住,无措的说,“我不管谁心狠谁无情,我就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别做傻事,听到了没?”
百奈没有等来锐儿的回答,等来的只是锐儿的低泣,在这肆虐的寒风中,仿若失去族群庇护的幼兽,正在垂死的哀嚎。
冬夜何其漫长,也终会迎来光明。冬日何其羸弱,也会将温暖倾洒。可是人心里的寒冬,却是任何暖阳也无法驱散的。
武兴三十二年的寒冬,一道帝命将一株还未来得及绽放的花苗扼杀在了风雪中。周偈望着从凌晨就开始纷飞的大雪,第一次觉得,冬天竟是如此难捱。
“暮色。”周偈坐在车内,紧紧裹着自己的貂裘,还是挡不住飘进来的刺骨,“我冷。”
暮色闻言,将周偈揽进怀里,摩挲着他的后背,轻声说:“殿下忍耐一下,马上就回府了。”
周偈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指着自己的心口,有气无力的说:“这里冷。”
暮色看着周偈冻得连薄唇都青了有些慌,忙拉过他的手,虎口相对,暗运内息,试探的将自己的灵力缓慢融入周偈的穴脉。虽然知道给不会灵术之人强传灵力会伤其内府,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御寒方式。不过好在周偈并未出现任何不适,传进去的灵力也没有遇到阻力,在暮色小心翼翼的控制下,一点一点的流过七经八脉又回到暮色体内。暮色感受到了一股森寒的凉意,周偈的脸上终于又有了血色。
“哎呦我的殿下啊。”吴长安候在大门口,见暮色从车上扶下周偈立马迎上去,谁知看了一眼周偈的脸色立刻大惊,“这是怎么了?”
“吴长吏你先别问了。”暮色一边扶着周偈进府一边说,“先把季医官叫来吧。”
吴长安听闻忙不迭的先跑走一步,周偈倚着暮色迈进府,就看到了站在一侧的锐儿。
“锐儿?”暮色惊奇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见恂王。”锐儿站到周偈面前,躬身行礼。
“走开!”周偈却是满脸怒意,“本王今日不想见你。”
锐儿没有躲,依旧堵在周偈面前,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你听不懂本王的话吗?”周偈的语气里竟毫无威慑力,说完见锐儿还是不让开,周偈竟破天荒的避开锐儿的目光,从旁绕了过去。
“恂王,我只说一句。”锐儿看着周偈走远的背影,突然开口,“翁主是奕王在这世上唯剩的牵挂,她只有十二岁。”
“放肆!” 周偈停住了脚步转回身,瞪着锐儿骂道,“本王用不着你提醒!本王知道她是长兄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本王也知道她只有十二岁,本王都知道!”
锐儿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周偈。那如水的碧眸已被寒风削成利刃,直刺进周偈心里,疼得周偈止不住的歇斯底里,连‘克己’都压制不住。嘶吼的剑灵随着出鞘的寒光一同刺向锐儿,锐儿竟没有躲,生受了这一剑。
“殿下!”暮色大惊,忙抢上去握住周偈拿剑的手,却发觉周偈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找死!”周偈的剑尖在锐儿面前不停的颤抖,连声音都跟着颤抖,“快滚!”
锐儿捂着自己滴血的伤口,向着周偈郑重一礼,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恂王府。
“滚!”周偈依然用剑指着锐儿走远的背影,仿佛只会说这一个字,“滚!”
“殿下……”暮色见锐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府门口,忙道,“锐儿他已经走了。”
“他是走了,本王还在呢。”周偈紧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费力的大口喘着粗气,“本王还在朝中,却要看着她远嫁,本王是她的亲叔叔,却无能为力,本王是这世上最后能庇护她的人,却什么都做不了……”周偈的神色里全是悲怆,“本王有何颜面耻活于世?!”周偈说着竟将剑锋对准了自己。
暮色大惊,想也未想的出手夺剑。灵剑何其锋利,血肉如何能敌?暮色顾不上呼疼,用蛮力夺下周偈的剑扔在一旁,同时点中周偈脑后大穴,随后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将失去意识的周偈接入怀内。
第43章 43. 和亲阿拿
百奈一言不发的揭下锐儿肩胛处已被鲜血浸透的净布,露出里面仍在渗血的伤口,震惊顿时大过担忧,不由自主怒道:“是暮色伤的你?他竟然如此不顾昔年情分?”
“不是。”
“怎么可能?”百奈小心翼翼擦着伤口周围的血迹,“到现在竟然还未见好,分明就是被灵术所伤,难不成恂王还会灵术吗?”
“我是被殿下的‘克己’所伤,‘克己’原本就有灵,又跟着殿下出生入死,饮过无数敌人的鲜血,现在越发凶狠了。”锐儿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这是殿下对我的责罚。”
“锐儿……”百奈不知如何劝慰,只得默默为锐儿敷药裹伤,低声嘱咐道,“灵术所伤无法用妖法快速愈合,这几日你自己注意,尽量不要用到这只手,我每日会来帮你换药。”
“多谢。”锐儿谢过百奈,看着窗外的大雪纷飞,忆起了北疆的日子,“当年在奉川畔的殿下,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奇谋巧计退敌守城,手中灵剑更是斩敌无数,那时候我跟着殿下,只觉得天地间没有任何事能难住我。可如今,他不在了,我也变得没用了。”
“这不是你的错。”百奈帮锐儿穿好中衣,劝道,“就算你再如何努力也挣不脱皇权束缚,所以你就不要再做无意义的事了。”
“难道就要我眼睁睁的看着翁主远嫁却什么也不做吗?”锐儿突然握住百奈的手,问,“你说,会不会有方法能摆脱言灵?”未等百奈回答,锐儿好似惊醒般急急说道,“你可知道有个七弦君?半妖如有隐秘都可找他,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你说他会不会有方法?”
“不会!”百奈的否定没有一丝犹豫,压低声音严肃道,“没有这种方法,即使是七弦君也不知道。”
“你也知道七弦君?”
百奈点点头,又郑重道:“那个七弦君你不要再找了,他的酬劳你付不起,听到没?”
“可是……”
“不要再说了!”百奈没有让锐儿继续说下去,“你我只是半妖,本就不应与常人有何瓜葛,无端生情绝没有善终,更会害了旁人。”
“百奈,你……”锐儿从百奈平静无波的话中看到了那些独自饮泣的岁月。
“我没事,倒是你,该看清一切了。”百奈的墨瞳依如深潭,未曾起过任何涟漪,瞟了一眼屋外,轻声对锐儿说,“你若真有了不舍,就趁现在好生相诉吧。”百奈站起身,走向门口,“其他的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锐儿望着百奈飘飘然走出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却看到惜缘正急匆匆的跑进来。
“锐儿!”惜缘冲到锐儿身前,惊恐的看着锐儿脱在地上满是血迹的外衣,担忧的问,“柳芽说你受伤了,伤在哪了?严不严重?”
“让翁主担心了。”锐儿向着惜缘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锐儿没有大碍。”
惜缘犹豫着问道:“是不是叔父伤的你?”见锐儿默认,惜缘垂下眼眸,喃喃道,“你是为了我的事才去的恂王府?”锐儿未置可否,惜缘却向着锐儿笑了一下,轻声说道,“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才会在乎我的事。”
“翁主,我……”锐儿有诸多言语都堵在心里,不知如何开口。
窗外的雪悄无声息的飘落,将一切纷扰隔绝于世,只余一片纯白。惜缘的眼里满是不舍,向着锐儿轻轻伸出手,待要触到锐儿脸庞的时候却停住,犹豫几多,最终还是放下了。
“锐儿。”惜缘静静开口,仿若在说一件无关自己的事,“今日父王已经接了圣旨,待到明年六月,我就要和亲乎耶伊,嫁到阿拿国去了。”惜缘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父王说了,和亲和戍边一样,都是为了保家国平安百姓安康,皇室女子理当肩负,这是我自出生就责无旁贷的使命。我从小就失了亲生父母,却幸有父王教养至今,更有锐儿你……”惜缘的声音里有强撑的淡然,“你的疼宠,让我亦如其他女孩子一样,未曾见过一丝风雪。”
簌簌雪落,在惜缘身后的窗外忽隐忽现,仿若将惜缘所有未言的情愫都低声诉说。那风雪中的花苗,倔强的生长着,好像一夜之间就开成了可以独自迎风冒雪的腊梅。但只有锐儿知道,这朵花苗有多羸弱。
“别说了。”锐儿轻声开口。
“我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我长大了。”惜缘却仍旧低声呢喃着,“我该学会如何做一个皇室之女,一个像模像样的翁主。”
“别说了。”锐儿的语气里有了哀求。
“我不能总是倚仗着锐儿你的疼宠,就拒绝面对风雪。”
“别再说了。”
“锐儿你大可放心。”惜缘却没有听到,仍自顾自的说着,“现在的我早就不是当初躲在你怀里说‘我怕’的那个我了。”
“我让你别说了。”锐儿向着惜缘伸出了手。
“我现在不会再怕叔父了。”惜缘抬起眼眸,向着锐儿挤出一个笑颜,“也不会再怕任何事,即使……”
“别说了!”锐儿将惜缘拥进自己的怀里,“别说了。”
“即使……”惜缘将头埋在锐儿的胸前,说完了最后一句,“再也见不到锐儿……也……不会怕。”
起风了,原本无声而落的雪突然就变成了那日在紫微宫肆虐的暴风雪,张牙舞爪的撞在窗棂上,试图撕开屏障,将锐儿怀里的人带走。那日的锐儿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生命中珍而重之的人被暴风雪吞噬,如今的锐儿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怀里的人,抱紧锐儿自己唯一的牵挂。
“我……”锐儿在惜缘的耳侧低声呢喃,“我可以唤你的乳名吗?”惜缘没有回答,伸手搂紧了锐儿。锐儿回应着她,慢慢启唇,唤出了日思夜想的两个字,“惜缘……”
“暮色……”周偈悠悠醒转,低声唤道。
“在。”暮色一直守在榻侧,听到周偈唤忙凑过来问,“殿下有何吩咐?”
“圣旨……”周偈有气无力的开口,“是不是已经到慎王府了?”
暮色心内不忍,踌躇几分才答:“是,午前就已经到了慎王府。”
“惜缘她……”周偈等着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痛过去,才接着说,“是不是吓坏了?”暮色不知该如何回答,周偈却笑了一下,看着空空的房梁,仿若剖白般解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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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无尽_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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