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风棠顾念旧情,有他亲生父母这一层关系,陆敛顺利近了他的身,可并没有完全取得他的信任,那段时间他被打发去陪护吴星雪,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接送他放学。
那是他卧底生涯的瓶颈期,烟抽得很凶,车子往校门口一停点一根烟,边抽边思考如何进一步获取吴风棠的信任。
忽然有只手扯住他的袖子,问他要纸巾擦衣服上的油,思绪被打断,他暼了眼对方,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脸又白又圆。
看着有点笨。
紧接着就用事实向他证明,不是看着笨,是真的笨。
有一回吴星雪跟她还有另一个女孩子一起出校门口,三个人直奔卖煎饼的摊子,他坐在车里,望着三个刚比饼摊高一点的萝卜头,神色恍惚,抿了下嘴唇。
那家的煎饼果子味道不错,周国锋有一回难得有空来接他放学,给他买过一个。
三个人买好煎饼各回各家,吴星雪拿着两个饼上了车里,自己嘴巴咬着一个,另一个递给他,边嚼边点头:“还真的好吃,陆叔你也尝尝。”
他表情微愣,一时忘了接。
吴星雪又往他面前递,热情洋溢地劝说:“你尝尝嘛,我新同桌推荐的,真的好吃。”
说着手指向站在路边啃着饼等车来接的女孩:“喏,就是她,单善。”
陆敛收回视线,接过他的饼,又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咬了一口,不急不缓地咀嚼。
“好吃吧?”
“嗯。”
“你的同学吗?”
“对啊,我的同桌,特别好玩,我们班最爱说话的人啦。”
他看向车外,一辆车停在她面前,她囫囵吞下最后一口饼,腮帮被塞得满满的,塑料袋往垃圾桶里一丢,匆匆忙忙上了车。
之后没多久,他设计了场一石二鸟的戏,替吴星雪的父亲吴青生坐了三年牢,吴风棠不再怀疑他,同时对自己只会捅娄子的亲儿子大失所望,而在他坐牢的三年里,时任中远总经理的吴青生意外身亡。
陆敛虽然没想过要他的命,可吴青生的死亡无异于是老天爷帮了他一个大忙,三年后他出狱,顺利地继任中远总经理一职,吴风棠对他寄予厚望,甚至要认他当干儿子,陆敛跪下给他拜完礼的当天晚上,转头就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
窦琳是窦文勇的女儿,他许诺她名利地位,用她做掩护联系窦文勇,掩饰另一个女人的存在,允许她大张旗鼓宣扬他们的暧昧,如果没有闹出金色时代那一出,他可以把那只小东西藏一辈子。
他从小就知道,心爱的东西一定要藏起来,藏好了最安全。
生命已经如此困苦,他无法再承受失去。
他跟窦琳的事时不时上娱记的新闻,就连吴风棠都耳闻,可他做事的能力有目共睹,尽管知道窦琳的父亲是警察,吴风棠依旧对他很放心,不曾怀疑过他。
他来吴家十多年了,还是他老部下的儿子,父母死在警察手里,对警察恨之入骨,如今有权有势,在吴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任何动机去当卧底。
他利用自己的身份设了一个局,引来东南亚的毒枭西玛来青州谈判,游说王淇山等人共同参与进来,吴王两家不睦已久,两家相互掣肘谁也不服谁,青州的黑势力一直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可如果两股力能合在一起势必是双赢的局面,王淇山也明白这一点,同意化干戈为玉帛,前提是吴风棠亲自出面表态。
地点选在青州的码头,几个人齐聚一堂的那晚,里三层外三层的警察围堵上来,他中枪垂入海里,窦文勇找到他时,他已陷入昏迷,在医院里躺了十多天,醒来后由窦文勇安排去见吴风棠。
审讯室里,吴风棠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惊诧、震怒、悲伤交替出现在脸上,面色涨红情绪激动,手颤颤地指着他,连脸颊的肉都在抖。
陆敛坐在他对面,同样心情复杂。
曾经亲如父子的两人泾渭分明地各自坐在一端,最初的震惊和愤怒过去,年近古稀的老人头发花白,再不见当初的雄姿英发,面无波澜地问:“为什么?”
“十七年前,东岐山营地被抓住的卧底,一名警察。”
他嘴唇蠕动,继而说:“我养父。”
养父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让他深觉惭愧无比。
周国锋生前,他没喊过他一声“爸”。
吴风棠拍着两侧的扶手瞪着他低吼:“那我呢?”
话一出口,对方两眼发红:“你摸摸良心,我这些年何曾亏待过你。”
老人布满褶皱的脸上流下泪来,声音嘶哑哽咽:“你要这样往我心窝子捅……”
他今天要是不出现在这里,他就当他死了,可还是他那个衷心孝顺的干儿子。
现在这场面,跟诛心有什么两样。
陆敛抓着扶手,眼眶也红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当初不敢看周国锋的尸体,如今面对着吴风棠,又能说什么呢。
这种时候,任何话都是徒劳的。
两个人不吃不喝地在审讯室里坐了一上午,最后窦文勇来敲门,他方站起身,一步一步缓缓地往门边走,互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喃:“阿雪……”
欲言又止。
他眨了眨眼,悬着的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小声却郑重地承诺:“嗯。”
他没回头,也不敢回头,走出去的瞬间,门哐嘡一声阖上,就是告别了。
孽缘也罢,到此为止了,下辈子要遇上,希望能做对没有隔着肚皮的真父子。
父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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